沈从文闻一多金岳霖丨学生汪曾祺回忆中

抗战时期,平津沦陷,北大、清华、南开大学被迫南迁,先是在长沙暂留,后来迁往云南,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这就是让现在的我们,只是听到名字就心潮澎湃不已的“西南联大”。

对于母校西南联大,“老顽童”汪曾祺是这样回忆的:

这是一座战时的、临时性的大学,但却是一个产生天才,影响深远,可以彪炳于世界大学之林,与牛津、剑桥、哈佛、耶鲁平列而无愧色的,窳陋而辉煌的,奇迹一样的,“空前绝后”的大学。

很多人都知道,西南联大建立于战时,教学环境极差,然而联大师生人才济济,出过8位两弹一星元勋,约位中国科学院或中国工程院院士,两位诺贝尔奖得主和一位沃尔夫数学奖得主。

西南联大中文系,也是名师云集,人才迭出。大师名家如沈从文、朱自清、闻一多、王力、刘文典等,都曾在联大中文系任教。而被网友亲昵地戏称为“文艺界泥石流”的小说及散文大家汪曾祺先生,则是这些名师们的得意门生之一。

汪曾祺先生的散文集《人间草木》,收录了汪老回忆西南联大学习生涯的一些文章,让我们得以一窥,当年西南联大中文系师生的风采和趣闻。

据汪老回忆,西南联大的学风,总结起来就是六个字:民主、自由、开放。而中文系似乎比别的系更为自由和开放一些。当时朱自清、罗常培、闻一多都当过中文系系主任,“为官清简”,近乎无为而治。整个中文系,充分体现着“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北大精神。

今天不讲别的,就来看看联大中文系的老师们,是怎么上课的——甚是有趣!

沈从文:汪曾祺早期的文学作品,几乎都是沈先生帮忙推荐出去的

了解汪曾祺的读者都知道,汪老文风上承沈从文。而汪曾祺确实是沈从文的学生,从写作到思想到生活,都受到过沈先生的很大影响。

在汪曾祺的回忆中,沈从文的教学方式不拘一格,十分特别。沈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汪曾祺都修读过,其中受益最大的是创作课。

写作,是很难教的。当时的联大中文系系主任罗常培先生就说过:大学是不培养作家的,作家是社会培养的。现在的大学就很少开创作课,因为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教,即使有开课的,也多半教不得法,收效甚微。

沈从文和汪曾祺

但沈从文先生自有他的一套教学方法。最首要的一点是:教创作,单是靠“讲”是不行的,而应该让学生自己“写”。

沈从文把他的课叫做“习作”、“实习”,就表明了这个态度:“讲”要在“写”之后。就学生的作业,讲他的得失,而不是教授先讲一套,让学生照猫画虎。——这对现在的中小学语文作文教育,也有很大的提醒作用。

沈先生教写作,教的比说的多,常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长长的读后感,甚至比原作还长。有时评析本文得失,有时会说开去,谈及有关创作的问题。如果学生用了心,能够“举一隅而三隅反”,会从沈先生的点评中受益匪浅。

比如汪曾祺有一次写小说,里面有许多对话。他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结果沈先生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从此汪曾祺就知道了,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素,这样才真实。

沈先生不仅在习作点评上非常用心,看到写得好的作品,也会帮学生寄到相熟的报刊上发表。多年以来,经沈从文之手介绍出去的稿子,不计其数。汪曾祺在一九四六年前写的作品,几乎都是沈先生寄出去的。

汪老说,沈先生这辈子为别人寄稿子用去的邮费,也是非常可观的一笔数目了。抗战时期百物昂贵,为了节省邮费,沈先生还亲自把原稿的纸边裁掉,只剩下笔芯。但就是这么拮据,他也没有停下来。

闻一多:叼着烟斗上课的教授,讲神话似说书,讲唐诗扯西画

在汪曾祺的回忆里,闻一多先生是个性格强烈坚毅的人。西南联大刚刚成立之时,闻先生把胡子留了下来,留成了山羊胡子,并声言道:抗战不胜,誓不剃须。

联大到了云南之后,闻先生专心治学,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图书馆在楼上,闻先生又总是不下楼,就有教授戏赠闻先生一个斋名:何妨一下楼主人。

闻一多肖像

汪曾祺在读西南联大时,上过闻先生的三门课:楚辞、唐诗、古代神话,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闻一多先生的课上,是可以抽烟的。闻先生上课时,自己就爱带烟斗,学生能抽烟的也点着了烟。楚辞课,闻先生打开笔记,一开口便说:“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

闻先生讲唐诗,并世无第二人。讲得最多、最好的,要数晚唐诗。他把晚唐诗和后印象派的画联系起来,比如讲李贺时,同时讲到印象派里的点画派。这样讲唐诗,必需本人即是诗人,也是画家,试问谁能办到?

闻先生教古代神话,也是非常叫座。不仅中文系的学生听课,连理学院、工学院的学生也过去听。工学院在拓东路,文学院在大西门,听一堂课得穿过整整一座昆明城。闻先生讲课图文并茂,先在毛边纸上画出伏羲、女娲等各种画像,用按钉钉在黑板上,口讲指画,讲得有声有色,引人入胜。

汪老还回忆到他和闻先生之间发生的趣事。

汪曾祺“颇具歪才,善能胡诌”,闻先生很欣赏他。有一次,汪曾祺替一个低年级的同学代笔一篇关于李贺的读书报告。闻先生看了后,对那位同学说:“你的报告比汪曾祺写得还要好!”

汪老还记得,他在那篇读书报告里只写了李贺的一点:别人的诗都是画在白底子上的画,李贺的诗是画在黑底子上的画,故颜色特别浓烈。

闻一多先生对学生个人创见的态度,也是西南联大许多教授对学生鉴别的标准:不怕新,不怕怪,而不尚平庸,不喜欢人云亦云。

金岳霖:您为什么研究逻辑学?我觉得它很好玩

西南联大的教授们,风格各异,各有其风采,其中金岳霖先生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有趣”。

在汪曾祺的记忆里,金先生的样子有点怪。他常年戴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每一学年给新生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

金先生教的是逻辑,是文学院一年级新生的必修课,上课在大教室,坐得满满当当。金先生上课需要提问,而学生太多,西南联大也没有点名册,他有时一上课就宣布:“今天,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问题回答得流利清楚,金先生认真地听完,就会说:“Yes!请坐!”

当时逻辑课的前一半讲三段论,还比较有意思,后半部全是符号,看起来像高等数学一样让人望而却步。曾经有一个同学问过金先生:“您为什么要搞逻辑?”

金先生回答说:“我觉得它很好玩。”

金先生还开过一门选修课,符号逻辑。这门课对于汪曾祺来说简直是天书。选这门课的人很少,每次上课寥寥几人。其中有一个名叫王浩的学生最为突出。金先生有时讲着讲着会停下来,问:“王浩,你以为如何?”这堂课就成了他们师生二人的对话。

金岳霖晚年深居简出,毛主席跟他说:“你要接触接触社会。”他便和一个蹬三轮车的车夫约好,每天带着他到王府井一带转一大圈。

王府井熙熙攘攘,这位大哲学家坐在三轮车上,东张西望,不亦乐乎。这种热爱学习、热爱生活的人生态度,大概也是金老留给学生们的重要财富吧。

汪曾祺在文中聊到的联大中文系教授逸事,还有很多。比如刘文典先生讲《庄子》,开讲的第一句就是:“《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

汪曾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刘先生“骂人”的话。比如:有些搞校勘的人,只会说甲本作某,乙本作某,那到底应该作什么?又比如:有些注解家,只会说甲如何说,乙如何说,那你怎么说?

求真、标新、不拘一格、自由并包——这大概就是,西南联大中文系的风采和气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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