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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何立军(湖北人)
川流不息的黄浦江,从70多公里之外的太湖开了一道口子,在江南的腹部逶迤向东,临近江川码头转了90度大弯,沪闵路高架桥跨江而过,地铁呼啸着,穿梭于奉贤区和市区。
桥下的高华小区靠近江川地铁口,小区出口的二手书摊,孤独地注视着马路,似乎与城市的心跳不太协调,恍然间按下都市快节奏的“暂停键”。
书摊的主人,周围街里邻坊叫他老顾,干这一行业20多年,书摊占地不到10平方米,摊位简陋,几个铁架支起垫板,上面叠放着成撂的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将一箱一箱的书从摊位上收拢。
我疾步走上前,弯腰翻阅剩下的书,书的种类繁多,小人书,上个60,70年代的报刊杂志,红色经典小说,国外经典名著,也有不少古籍善本。
上面用铅笔明码标价,因书的品相而异,30元,20元,10元,8元,5元不等,书封面朴实,页面泛黄,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孔恍如隔世,却又十分亲切。
这是今年7月在上海,印在记忆深处的一抹风景。日常爱光顾书摊,收藏旧书,见到久违的书摊,自然两眼发光,免不了喜欢与摊主攀谈,老顾不是文化人,却并不妨碍他爱书,终生以书为业。
年轻时,跑过上海周边很多地方,对二手书的价值也挺有研究。聊到上海二手摊的沉浮,仿佛上海风云变幻尽在他的掌心,福州路的书摊专注于百科书,城隍庙路书摊专注于古籍典藏、字画本,哪里的书怎么样,卖场的老板主要来自哪些省份,老顾信手拈来。
天色已暗,我挑选了几本书《古诗词评赏》《德伯家的苔丝》《探索》和《大众哲学》,一共付了20元。拿在手里,仿佛如获至宝。我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摊,老顾说每周一次,周六和周日两天,其他时间休息。
网络媒体发达的时代,城市经营实体书店已经难以为续,而老顾以年迈之躯仍然摆摊经营,在上海这样的一座大都市,赚钱的门道很多,而老顾钟情于这种不被看好的没落行业,实属有点意外。夜晚,我一直琢磨着老顾与书摊的故事。
周日一大早,我再次继续到达摆摊点。老顾正在支摊,从车上搬下书,我打了一声招呼,帮忙把书从车上拿下来。老顾不紧不慢地将书从车上搬下成捆的旧书。国外的书摆在左边架位,经典名著放在中间,小人书和儿童绘本放在右边,书画卷轴摆在小区门口的草地上,老顾的妻子正从小区走出,把靠椅拉开,摆在书摊的正后方,然后,撑起一把遮阳伞。
花了大半个小时,老顾摆好了摊位。此刻,小区已经进入活跃期,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与老顾打招呼,老顾也热情地回应。他们讲着一口上海话,我有些听不懂。一个妇女从小区走出,端着一碗面条,和胯着一个水杯交给了老顾,简单地解决了早餐。
七月的上海,柏油路面像火烤了一般,知了藏身于树林,使劲地尖叫着,行人偶尔有些驻留,瞟上一眼,有的打声招呼,又匆匆忙忙离开,买书的人并不多,这正好为我和老顾的深入交流腾出了时间,
聊起书,话题如放闸的水,一泄而下,老顾让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慢慢挑,随便看。老顾饱满的形象开始从岁月深处,一层层抽离,渐渐清晰起来,生在老闵行,长在老闵行。小时候,家里情况有点特殊,但从小我就喜欢看书。
时光在一问一答中,欢快地跳跃。老顾语速缓慢。他是59年出生,三年大炼钢铁时代,童年日子过得清苦。解放前很长一段时间,他父亲当地做国文老师,解放后,曾在当地小学教过7年书,57年国家掀起三反五反斗争高潮,老父作为右派知识分子遭到批斗,无奈中离开了教书岗位。
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只好扛起锄头,开地种田,童年也谈不上什么乐趣,唯一留下印象的,是父亲留在红色油漆书柜里的那些线装书,如四大名著、《官场现形记》《孽海花》《老残游记》,四书五经之类的。
因为家庭成份影响,很少有孩子与他一起玩耍,所以,放了学后,他只能呆在家里看书,听父亲讲故事。
小时候,老顾成绩很好,特别是作文写得好,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从小学、初高中都在闵行度过,考大学时,过了分数线,可惜因家庭成份问题,我的名字从录取名册中被划掉,从此,这一生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说到这里,老顾叹了一口气,不时吐几句埋怨话。
81年初,国营企业上海机电厂招工,就进了闵行的一家国营机电厂,当过学徒工,机械操作工,在国营厂上班,配发冬夏季工作服,虽然车间噪音刺耳,条件差了点,但上班时间固定,收入比较稳定。
每个季度,工厂也会定期下发毛巾,脸盆和米面之类的福利,作为国营厂的职工,老顾的身份还算是让人很羡慕。就在那时,他与妻子在车间认识,并结了婚。
老顾收藏的旧书
到了90年代后期,国企经营困难,破产、下岗成为主流,作为市里的国营企业,上海机电厂经营亏空严重,在得知列入下岗分流的消息后,老顾内心十分沉重,但也无奈。没有关系,走不了后门。每人赔了四万元,就正式下岗分流了。
这一来,家里孩子读书,老人赡养,上海农田少,农产品要靠外地供应,吃穿都要靠买,眼看赔偿的钱一天天地变少,却仍无着落,俩人急得睡不着觉。
附近厂多,小吃店生意红火,老顾转了几圈,经营小吃,摆火锅店,可自己又没有手艺。做其它的生意,一个月店面费五六千元,本钱不足,况且上有老,下有小,中年男人所有的焦虑令老顾有些不安,偶然的机会,发现江川路周围二手书摊众多,生意红火,燃起了老顾的欲望。
在家中,老顾与妻子再三商量摆书摊的事。一是成本低,二是不纳税,风险低,不曾想,盘旋心中的想法被老婆一顿臭骂,你这是异想天开,要是这么好做,还轮得到你做,老顾碰了一鼻灰。
老顾老婆从早到晚地喋喋不休,隔壁的钱老伯的儿子,去年签了日本劳务派遣工,一年寄回20万钱呀,张大叔的孩子跑到深圳去,在工厂做技术工,一个月元钱,都比你窝在家里强,瞧你还像个男人吗。
这让他很难受,没有家人的支持,他只得凭着自己的感觉,赌一把了,万一不行,就去做苦力活。于是,他把家里原存的那些书,收集到的旧书在江边路口支起小摊,那时候,马路上人车不分离,一到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塞。
老顾的摊位不起眼,掩映在众多的大摊中,缺乏经验,书的种类又少,一晚下来没卖出两本。老顾犯愁了,为了摸清货源,老顾不得不买几包烟装在上衣袋里,不时与那些摊贩插上几句话,半开玩笑中,不久,才渐渐摸清货源。
自古江南多才子,读书致仕似乎是江南文人的理想,大户人家读书,买书,民间藏书盛极一时,特别是上海,海外文明与本土文明交汇,商业文化较全国其它地方浓郁,报馆文化,书市兴起也很早。
老顾出摊
老顾在大街小巷里吆喝着,回收二手旧书旧报,渐渐地积累起了一些资源,书的种类丰富了,老顾的摊位种类丰富,渐渐有了起色。
书多,人流量大,书就流动得快。开始一天卖出10来本,后面,渐渐地多了起来,本到本,那时候,福州路,文庙,城隍庙一带二手书市生意很旺,客流量很大,有眼光的摊主一天能赚个两三千元,而书源也分布在长三角南京、苏州和浙江杭州、嘉兴一带,老顾把目光放到这些地方。
南京是六朝古都,历史底蕴深厚,人文荟萃,80年代买书,看书的人特别多,为了收到好书,老顾头天晚上,坐火车到南京夫子庙附近,找一个便宜的酒店住下,小区居住的老人多,旧书刊、旧报纸当废品也容易回收。老顾打着招牌,走街串巷,饿了,就买几个包子,吃一碗面条。老顾将收到的旧图书,包扎好,用肩扛到车站,再坐大客车返回上海,两三天下来,四肢缺力,不想动弹。
整个八九十年代,可以说是上海书市最蓬勃的时期,闵行老街,素有“申江门户,水陆要津”之称,特别是闵行老街一带,临沧路,紫城公园,贞节坊,历史底蕴深厚,清朝乾隆下江南,曾专游此地,解放后,作为新中国工业卫星城,一时云集了上海工业的四大金刚,众多的国营企业布局于此。
俄式职工住宅楼,大马路在很短的时间内建起,工业盘活了当地的经济,各类商贩云聚于此,温州日用品批发市场,副食店,特色小吃店沿街而立,由此,造就了江川一条街,十里不同景。
新中国领导人毛泽东,朱德,刘少奇等闻讯视察于此,年,郭沫若在这里,留下“不到闵行甘四年,重来开辟出新天,万家居舍联霄汉,四野工厂冒远烟。蟹饱鱼肥红米熟,日高风定白云绵,谁能不信工程速,跃进红旗在眼前”的诗唱。老顾对闵行的由来,典故信口拈来。
这里当年甭提多热闹嘞,农产品交易特别活跃,大家以物易物,换取生活所需,沿江而下的江苏吴江农民将鸡,鸭一担一担挑到码头市场买,浙江人,苏州人将鱼虾,土豆,咸菜和大头笋通过水路,云集闵行老街,对面奉贤的老百姓将秧苗,红薯,划船至这里交易。
江川路这一带,人流的聚焦,二手书市场迎来了春天,临沧路和老闵行街方圆两平方公里区域,吸引了很多外地人沿路来摆书摊,比如,安徽人,江西人,江苏人,他们尾随而来,从沪闵路绵延数里,一直到浦江码头。
江川路一条街,有着“中华香樟街”的美誉。两边林荫茂密,十里飘香,阳光从枝叶缝隙里投射出碎影,商家门口回荡着上海滩音乐。马路上,自行车叮叮铛铛,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书市也是人流如潮,不管是年轻人,或是老人,蜂拥而聚,书摊不止经营书,还包括碟片,青春文学特别流行,如琼瑶的爱情小说,金庸的江湖武侠小说,港台的流行音乐,欧美动作大片。
上海人喜欢看书,订报纸。早上6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听新闻,看天气预报,吃早点后,就翻翻报纸,到附近的书市转转,碰到称心的书,就捎上几本,随随便便一天卖到本到本不成问题。
无利不起早,摆书摊也要趁早,老顾的书摊,招牌不大,却数十年如一日,不管你早也好,晚也好,路过那里,总会望见熟悉的身影。
余秋雨曾有一段对上海人精辟的评论:“毋庸讳言,上海的下层社会并不具备国际性的文化追求,但长期置身在这么一个城市里,久而久之,至少也养成了对一般文化的景仰。”兴许,这正是老顾二手书摊旺盛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