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爱丈夫突然要离婚,办完手续他拿出资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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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朱门耸立,雕梁绣柱,崔复临仰头,看着门匾上鎏金的“姚府”两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入府后,他本准备先去拜谒姚太傅,却被告知,太傅闭门谢客,只得作罢。

带他入府的下人低着头,一声不吭。一路上碰上的家丁婢女,看见他以后,不约而同撇过头去,更有甚者停在原地,对他怒目而视。

崔复临在心里苦笑。

半个月前,他在这些人眼里还是姚府的乘龙快婿,是姚家大小姐姚祯的如意郎君。可现在,他成了出尔反尔的无耻之辈,始乱终弃的薄情之徒。

从姚府大门到姚祯别院,崔复临走过不下上百遍,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可当他看见姚祯门前那株象征性的合欢花树,心一颤,连带着步伐都有些乱。

崔复临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胸中复杂的情绪,推门而入。

姚祯正襟危坐,鹅黄的裙带垂在两边,像极了画上端秀姝丽的静女。

就像很多年以前,崔复临第一次看见的,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坐得端端正正,见到素未谋面的他,微微低下头,腼腆地抿唇一笑。

回忆中的画面仿佛与此刻渐渐重叠,让崔复临恍惚了一霎。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此时的姚祯脸上没有表情,不见半点笑意,秀气的眉眼令人感到一阵凉意。

对视了一眼,崔复临不自然地别开头去,不敢迎视她的目光。

他顾左右而言他,“我来看看你。”

——

“钦天监说今晚将荧惑守心,陛下准备携众妃观看。”

——

“午时魏相家的幺子与孙尚书家的公子一言不合打起来了,气得魏相和孙老吹胡子瞪眼,灰溜溜地去领人。”

——

“还有前些日子,陛下封临安郡主为公主,远嫁和亲去了。”

崔复临絮絮叨叨地说,就像以前他来找她,总拣着外面的趣事讲,希望逗得她笑一笑。但这一次,姚祯始终没有说话,直直的目光像是要刺进他内心深处,看透他的所有想法。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天……你还好吗?”

姚祯面无表情,反问:“你觉得呢?”

这话带了几分谴责的意味在里头,让崔复临无言以对。

他放下包裹,从里面拿出几张叠着的画卷,自顾自地展开,铺在姚祯面前。

姚祯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崔复临心虚地垂着眼睛,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说道:“这些你看看,都是京城里未有娶亲的世家子弟,我挑了些才学品格都不错的,叫人画了像。”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还有些寒门学子,虽门楣不高,日后却一定能有番作为。你看看可有能入你眼的,中意哪个,我去帮你提亲……”

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姚祯目光渐渐冷了,像凝了冰霜在眼眸中。

崔复临早料到她会是这反应,但到真正面对时,他仍做不到镇定自若。

姚祯扫了一眼名册,深深地注视着他,蛾眉蹙起,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但那探究的目光刹那消失,她的脸上很快沾染上怒意。

姚祯深深呼吸,似要平息胸中怒气,“你这是何意?”

“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崔复临眼睑垂得更低,紧紧盯着地面,“你的婚事,我想尽我所能,帮帮你。”

姚祯看着他,猛然将眼前画像掀开,寒声喝道:“崔复临,你还嫌辱我不够吗?!”

崔复临连忙想让她冷静下来,可向来内敛矜持的姚祯,此时却像忽然爆发了一般,气得浑身颤抖,“你退婚也就罢了,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只当你不愿意,是我自作多情。”

——

“可你现在还来给我说媒,等不及想让我嫁给旁人?”她眸中的隐痛让崔复临的心都揪了起来,“你怎么想的?你把我当什么?”

崔复临连忙想否认,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成了狡辩。

“你我再无话可说。”姚祯满脸怒容,一字一顿地说,“滚出姚府,不要再来了。”

2

崔复临被赶出门去,回头看那禁闭的门扉,重重叹了口气。

他迈步往府外走,半途上被人叫住了。

“崔大人。”冷到极致的声线,崔复临转身,面对蓝衣墨袍的男子。

姚祁,姚祯的同母兄长,正饱含敌意地瞪着他。

崔复临拱手行了一礼,“姚大人。”

“姚某就不明白了,崔大人既然已经退了与家妹的婚约,还来姚府做什么?”

姚祁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厌憎,“家妹仍未出阁,大人已经与她断绝了关系,再三前来,不怕毁了她的清誉?”

他走近一步,讽刺道:“哦,姚某忘了,大人若在乎家妹的名声,又怎会订了婚却又最后毁约?”

崔复临无法反驳,低声道:“我会为她寻得可靠的夫家……”

“大人这放着兵部侍郎不当,来做我妹妹的红娘了?”姚祁怒吼,灼灼的目光似要在崔复临脸上烧出两个窟窿。

他走近一步,咬牙恨道:“崔复临,你知不知道,你让祯儿沦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崔复临的心一紧。

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就在前一日,他入宫赴宴,听说各家小姐在御花园游玩赏花,于是中途悄悄离席,想去偷偷看一眼他喜欢的姑娘,就算是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他爬上墙头,影子与浓密树影融在一起,没让人发现。

在一众女子中,他一眼就找到了姚祯。

她幼承庭训,仪容言表让人揪不出半点错处。玉兰色的织花长裙,裙侧密密系了银线流苏,发饰近乎全无,只用一支极通透的玉簪挽着,四周点缀了几粒晶莹的碎珠,清雅又未失身份。

崔复临不禁微微勾起唇角。

姚祯是气度不凡的大家闺秀,自小就是京城女子的楷模。

世家小姐们慢慢走近,崔复临看见一个紫色罗裙的女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姚祯旁边,另有几个女子簇拥着她,她们的话一字不漏落入崔复临耳中。

“姚姐姐就不难过吗?退婚于女子来说,可是奇耻大辱!”

她挂着虚情假意的笑,另一女子接话道:“要是我,哪还敢出门见人呀!羞死人了。”

“可不是,那崔侍郎太过分了,我一直以为他与姚姐姐郎才女貌,感情也好,般配得很呢!”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看似关心实则奚落,令人作呕。她们又说了好几句才嬉笑着走开,眼睛里流露出幸灾乐祸的得意。

姚祯冷淡的表情有些松动,瞳眸中染上薄薄一层黯然。

崔复临就在距她十几步的地方,看着她被取笑,却什么都做不了。

姚祯是那么骄傲的姑娘,居然连这种不入流的货色都敢嘲讽她。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又受了多少委屈?

可害她至此的,不就是他崔复临吗?是他出尔反尔撕毁婚约,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祯儿一直坚称,你一定会娶她的。她说这都是老天安排好的,谁也改不了,我们也这么以为。可你,真是给了整个姚府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崔侍郎在御前风生水起,重权在握,父亲不愿与你冲突,但我敢,我家妹妹不是给你这样欺负的。”

被姚祁不客气地“请”出来,崔复临扶着门口的石狮子,仰头又看了看那刻着“姚府”两字的牌匾,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他也不愿这样,可他不得不如此。

3

只有崔复临自己知道,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就算他是风光无限的状元郎,满腹经纶,风头无两,可那又怎样呢?他也得站队,也得依附大树好乘凉。

他年纪轻轻官拜兵部侍郎,靠的不仅是过人的能力和手腕,还有太子的提拔。

他是太子心腹,后来太子被废,他亦被牵连,不日便被安了罪名,满门抄斩。

他始终记得那天残阳如血,他眼睁睁看着执着刀剑的禁军冲入自己家中,他的妻子姚祯怀抱着他们未满周岁的女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崔复临拼命朝她爬去,想挡在她面前,可他动弹不得。他的舌尖尝到咸咸的血腥味,一把刀插入胸膛穿透躯体从背后斜刺而出,满身是血。

他喘不上气,用尽全力大吼却只发出嘶哑不清的喊叫,“快逃……”

逃,能逃到哪里去?

姚祯满目绝望,抱紧女儿不肯松手,但仍被人夺了去。她趔趄着想去抢,扑倒在地,身上血迹斑斑,腹上血洞飞快地将衣裙浸染。

当那白色的襁褓被高高抛上天空,绝望占据了崔复临全部的意识。那团白色像是断翅的飞鸟,坠下后滚了一圈,再无动静。那些人还嫌不够,用刀戳了几下,直到那白布上洇出团团红色才罢休。

崔复临用力咳出血沫,身体一寸寸冷了下去。他撑着回光返照的最后一丝气息,挣扎着想挪到姚祯身边去。

可他没有如愿以偿,还在半途时,就眼前一黑,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黑暗中无数画面走马灯般闪过,他一生的记忆,很大一部分都关于姚祯。

年幼时的初遇,少年时懵懵懂懂的喜欢,成人后顺理成章地携手步入喜堂。他拿着玉如意一挑,红盖头下的面靥上笑意盈盈,微微泛起红晕,胜过最好的胭脂,艳过华美的霓裳。

他给他们的女儿取名“思媱”,媱同姚音。玉雪可爱的婴儿很少哭闹,温顺乖巧,娴静一同她的娘亲。

美好太短暂了,他负了对姚祯的许诺,没有让她平安喜乐,安稳一世。

意识消失的前一瞬,崔复临忽然想,若她不是他的妻,那么这灾祸就不会落到她头上吧?

当他再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彼岸花奈何桥,而是自己卧房的房梁。

他回到了他与姚祯成婚的三个月前,仿佛之前经历的种种只是他的一场黄粱梦境,即使那令人绝望的痛楚仍然清晰。

看到完好无损的姚祯,他差点落下泪来。

上天垂怜,把她又送回到他身边。

崔复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心念电转,想到他们的以后。

所有的一切,人是物亦是,都与以前一模一样。很多将要发生的事,崔复临都知道。他试着靠他自己去改变,小到一场马球的输赢,大到太子的一次决策,可即使事情的过程因他而偏离了预定轨迹,最后的结果却还是那样,未曾有分毫改变。

他做的是无用功,已发生过的事岂是轻易可以改变的。已有的事必定再有,该来的还是会来,如果他迎娶姚祯,他又将看到她死在刀剑下。

不,不行。

把自己关在府里三天三夜,崔复临再开门,退了与姚祯的婚约。

上一世他为太子筹谋,使岐王痛失爱侣,以致后来岐王得势时,第一个铲除的就是他。他已经摘不干净,可姚祯不同,只要她不是他崔复临的妻子,她就不会落得悲惨下场。

他不能娶她,他要她好好活着。

4

而那些不解、谴责,就统统由他来扛着吧。崔复临从来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只害怕,姚祯怨恨的目光。

早已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不能动摇,可当姚祯真的用那样的眼神盯着他时,崔复临心脏狠狠一抖,紧接着就是钝痛,一阵一阵,漫延全身。

他几乎是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冲上去抱住她,对她说:“别生气了,其实我跟你开玩笑呢。”

可临死前那无力回天的绝望,仍如同乌云盖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不能娶她,也得为她下半生考虑,将她托付给可信赖的旁人。不说崔复临以他兵部侍郎的身份作保,就凭姚祯天生丽质,出身高门,大多人会卖他这个面子。

去掉崔复临所知道的那些没落得好下场的,京城中未成亲的世家公子其实也不多,他一个个圈出来挑剔。

这个资质不足,这个太花心,这个的母亲怕是不好相处,这个嬉皮笑脸不够成熟稳重,这个太过耿直刚者易折。勉强有个品德才干都不错的,却样貌生得……呃,反正绝对配不上姚祯。

崔复临哪个都看不上,总觉心里别扭。他揉着太阳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忽然想到姚祯看到名册时那个眼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乎对名册有疑,看出了什么名堂。

唉,也可能是他想多了,他重获新生,可姚祯不是,她哪能瞧出什么不妥。

九月十一是李翰林的生辰,崔复临作为太子近臣少不了要参加这样的筵席,笼络形形色色的人。他独独记得这位大人的,不是因为其有多重要,而是在那一天散宴后,他在回府路上遭遇了刺杀。

那是他除了死亡,受过最重的伤,一道刀伤横贯胸膛。他整整昏迷三天,是姚祯衣不解带地守着。算他命大,他甫一睁眼便见她形容憔悴,眼含泪光。

这是命里劫数,躲不过,避不开,崔复临索性也没去理会。

他只感伤了一下,这一次可没人会照料他,为他担忧落泪了。

他像往常一样赴宴饮酒,在各方势力中游刃有余,熟练地客套着。宴罢后告辞,他有点醉意,脚步虚浮,头脑发胀。

一拐弯看见长长街巷,上一回他就是走到尽头时,阴影中闪出雪亮的刀锋。

只是这回前头有点喧闹。崔复临心生疑窦,见前面一人看不清身形,被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人袭击,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后,发出了一声闷哼。

崔复临猛然睁大眼睛,醉意全没了。他大步跑过去,那杀手中一人见了他,低声和同伴说了句什么,两人跃上屋檐,不见了。而那受伤的人软软倒下去,崔复临目眦欲裂。

“阿祯!!”

他狂奔过去,跪下去抱起她,嘴唇颤抖,脑中却在狂吼。

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

姚祯穿了一件青袍,和他今天穿的那件一模一样,她的长发全扎起来,裘帽大得几乎把她的脸遮没了。虽然奇怪她为何作这打扮,但一见她小腹上血流不止,崔复临的意识中就只剩下了恐慌。

远处火光跃动,是夜巡的人发现这边动静,上一世崔复临就是被他们救下,侥幸存活。

姚祯面色惨白,连呼吸都弱了。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落羽,低声问:“你为何不肯娶我了?”

崔复临内心一震,连日来所有冤屈、不甘,与此时的恐惧累积在一起,令他几乎是在哽咽,“我哪是不肯,我是不敢啊……”

他慌乱得不知如何解释,“你肯定不相信,可若我娶了你,你会因我死去……我知道这匪夷所思,但我确实活了两辈子,一切重来了一次,上一次,你嫁给了我,那是我最高兴的事……

“我八抬大轿迎你,你嫁衣如火,特别好看……”崔复临越说越语无伦次。他捂住姚祯刀伤的手,一片湿濡。

姚祯听着他说,眼睛一眨不眨,嘴角费力地一勾,“我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女儿,你给她取名叫思媱……”

崔复临瞳孔骤缩,惊疑地看着她。

“其实你给我那份名册,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否则,怎么写的都是在政斗中幸免于难的人?”

姚祯轻笑,带了几分舒心的开怀,“我还当是你心意已改,原来是……真好,真好。”

她眼眸发亮,郑重的像情窦初开,许下山盟海誓的少女,“即使明知结局,我也愿与你在一起。”

5

崔复临把她抱回了府中,他早准备的府医立即接手。他在外头候到了天边泛白,府医才来报,小姐性命无忧。

先前因为担心,他来不及细想,如今姚祯脱离危险,他心里才又掀起惊涛骇浪,连找上门来的姚祁在外面大闹,差点把门拆了都不去理睬。

他自以为,他是知晓全局的人,他的决定都是最合适的。可是,姚祯是同他一样的,重活了一次。如此看来,他之前急于与她撇清关系的举动,对于与他经历了一世夫妻恩爱的姚祯,全是伤害。

姚祯昏迷前的话还萦绕耳畔,一念及,便心中柔软,可也不住担忧,这下姚祯一定更不同意与他撇清关系。

崔复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该他遭刺杀,怎么就换成了姚祯?天命不可改,为什么他还好好站在这儿,姚祯躺于床榻?莫不是老天搞错了,将两人的位置调换了?

他的疑问,大概只有等姚祯醒后才能解决了。

崔复临坐在姚祯床边,伸出手,小心地为她拢开脸颊上的碎发,动作轻柔,怕弄醒了她。

他屏退下人,静静地守候在一边,就像上一世,姚祯也是这样守候着他。

她醒来的时候,天边泛起鱼肚白,她稍稍一动崔复临就从困倦中清醒,连忙凑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姚祯眨了眨眼睛,笑了,崔复临也跟着勾起嘴角。

此情此景分外熟悉,只不过从前,两人的位置是颠倒过来的。

姚祯尚还说不出话,崔复临扶着她起身,拿来两个软枕让她靠着。

权谋、算计、争名、逐利,都不及此刻守候着心悦的人,等着她苏醒。

崔复临笑得温和,他一俯身,在姚祯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悉心照料了几天,姚祯渐渐恢复,崔复临也终于将疑惑问出口。

“起初我也以为,每个人的命数是定好的,不可以改变。”

姚祯手中捧着一碗汤药,一面慢慢地喝,一面徐徐道来。

“但是后来,我看出些端倪。

“比如有一次母亲责罚值夜时偷懒的下人,我记忆里明明是个唤作秋禾的婢女犯了过错,但这次受罚的却是另一个。我察觉不对,叫来一问,那婢女本不是那天值夜的,是跟秋禾临时换了差事。”

姚祯被药苦得直皱眉,转动着手中瓷杯,“之后我就格外留意,渐渐发现了些眉目。按我自己的理解来说,就是命数这东西,是规定好的,不可改,却可以‘替’。

“我替了你,你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崔复临亦沉了脸色,脑中飞快思忖,手上却拿过了一边早准备好的蜜饯递过去。

从小姚祯就不爱喝药,长大以后为了端着大家闺秀的风仪,勉强喝下。准备蜜饯给她去去苦味,已成了崔复临一种习惯。

姚祯拈了一个,托在掌心看了看,然后放入嘴里,唇不可抑制地拉开了一个弧度,像恶作剧得逞后,雀跃的小姑娘,“所以,那一天我就穿上了你将会穿的青色衣袍,算着时辰去了,果然如我所料。”

崔复临无言以对,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头。

“幸亏,这次你没事。”

姚祯忽然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放宽心。我保证,这一次,决不会让人将我们分开。姚祯和崔复临,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6

崔府中优良药材应有尽有,再加上细心照顾,大半个月过后,姚祯已经可以下地了。

她待在崔府没有走,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将屡屡找上门来的姚祁劝了回去,保全了崔府被捶得摇摇欲坠的大门。

“休想再赶我走。”察觉到崔复临欲言又止,姚祯抢先说道,眼中写着“威胁”二字。

崔复临噎了一下。

前途未卜,未来被层层迷雾遮挡,看不清晰。他仍想先送姚祯离开,事成之后,再接回也不迟。可姚祯对他多么熟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不敢。”他说道。

姚祯满意地笑了笑,又问他,“岐王那边,你可想好了对策?”

“尚未。”崔复临摇头,“岐王并非好说话的人,我就怕他得了好处,过河拆桥。”

依照姚祯的话,如果命数可以“替”,那么事情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如今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怕有一步没走好,惨烈又会在他和姚祯身上重演。

他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她了。

起先急于将她嫁给旁人,就是因此,如今有了一线转机,崔复临自当全力以赴去抓住,但这过程险象环生,他不肯让姚祯以身涉险。

他最心爱的女子,他只想将她放在安全的境地,等着他披荆斩棘,力拔千钧,最后再欣喜地投入他的怀抱。

他这么想,姚祯却不。她铁了心要与他共同进退,共同分担,在风雨欲来中互相搀扶。

崔复临无可奈何却又忻悦,所以在姚祯一次次执着地要与他商议的时候,他没有阻拦。

他脸色寒沉,“太子殿下那边同样不容易对付,若落得两头不是人的下场,就麻烦了。”

“良禽择木而栖。”姚祯双眸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太子并非明主,早该舍弃。”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岐王不是一直苦于摘不掉太子在朝堂中的拥趸么?你可是太子的心腹,应该都清楚有哪些朝臣吧?”

崔复临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有哪一些?”姚祯凑近了一些,盯着他,“现在看来,最好的法子就是用你知道的这些,去与岐王交换。”

“你有所不知,我为太子出谋划策,害死了岐王钟爱的女子。岐王对我恨不得欲杀之而后快,怎么可能轻易同意……”

“不试试,你怎知?”姚祯打断了他。

崔复临愣了一下,以前姚祯从不会在他说话时插嘴的。

以前,她也从不参政议政,闺中的教养让她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以至于以前她连崔复临是哪一边阵营的都不太清楚,只安心在家抚养孩子。

也许,是重生了以后,开始格外在意这些东西。

姚祯眨了眨眼睛,道:“如果,事成后你离开朝廷,隐姓埋名,再不干涉朝政,我想岐王会同意的。你离开太子,他可少了诸多阻挠。”

“而且,”她眉间忽然浮现出一丝快得叫人看不清的莫名情绪,旋即消失,“岐王可不是为了心头所爱,就会放弃唾手可得利益的人。”

“这事待我好好想想。”

姚祯上前几步,握住了他的手,神情柔和,“留给你思考的时间并不多,我们好不容易能够重逢,莫让机会失之交臂。”

她的眸中微芒闪过,“你舍了功名利禄,我们离开京城,做一对平常夫妻,可好?”

她抓着崔复临的手,神态有掩饰不住的急切,像是生怕他不答应。

崔复临看了她一眼,忽而笑了。

他反握紧姚祯的手,郑重道:“好。”

7

次日清晨,崔复临秘密拜会了岐王府。出乎意料,一路上畅行无阻,他很轻易地见到了岐王。

上一世他回京后与太子夺嫡,太子虽几番落了下风,但因筹谋多年,根基稳固,仍然可以坚持着再斗上几回合。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身边近臣的背叛。

那是崔复临的同僚,刑部的赵大人,同在太子手下办事。当时太子落败,他用那份依附于太子的官员名单向岐王换取了后半生的安富尊荣。

后来岐王发难,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击,就被一一清扫干净。太子被废后,见大势已去,于东宫自缢……

后来呢?后来如何,崔复临也记不清晰了。

此时背叛太子的人变成了他崔复临,他顶替了那位赵大人的位置,但享受不了同样的尊荣。岐王同意只要他交出名册,远离朝堂,他不再追究他的过错。

出了岐王府,崔复临坐在马车上,总觉事情来得太容易。

容易得不像是真的,像在做梦一样。

回府后已是月上梢头,姚祯迎了出来,期待地问:“怎么样?”

崔复临点头,挽住她的手,一直把她牵到院中凉亭里坐下。

“嗯?”姚祯不解。

崔复临伸手,抚去她一绺碎发,“岐王已经应允,我们明天就出城,今后,大概是看不见如此美的月色了。”

姚祯眼神闪烁了一下,追问道:“同意便好,可是,怎么忽然想起与我一同赏月?”

“以前你总说,想让我陪你一起的。”崔复临道,“你忘了?”

“没、没有。”姚祯目光一闪,眉目模糊在了皎洁月光中,“我不过是试试你还有没有忘记。”

两人相视无言,静默片刻后,姚祯慢慢地缩入崔复临怀中,喃喃自语:“我想好了,以后啊,我们就去万菱,那里风景秀美,我一直想去看看那里的重峦叠翠……

“我们就在那里买一处宅子,不需要太大,够住就好。平日里你就写点字画拿到街上去卖,我呢,就绣些花草鸳鸯补贴家用……”

她声音愈来愈低,渐渐细如耳语。

“宅子又不能太小,咱们以后还要养孩子……女儿出嫁还得置办嫁妆。嘿,以前哪需要担心这样的问题。”

她的声音慢慢没有了,崔复临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幸亏,她闭了眼,否则她会看见抱着她的崔复临,满脸是泪,眸中一片悲哀之色,凝视着她的目光,不像是在看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最后一次下朝,崔复临回头,缓缓环顾了一圈那朱门庑殿。

从此以后,朝堂上再没有他的位置了,命官中再无他的名姓。

出了城门,姚祯正站在那里等他。

她换了一身蓝花布衣,连着裘帽,提着两个包裹。他们是偷偷走的,自然不能张扬,善后的事,就交给岐王了。

姚祯也看见了他,摘下裘帽。崔复临快步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包裹,“等了很久吧?”

“没有。”姚祯回答,阳光在她发上洒下一层暖光。

崔复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牵起她的手,“走吧。”

姚祯任由他牵着走,弯眉笑了,幸福得不似真实。

8

殿前花岗岩折射出白晃晃的日光,刺目得很,可殿内却阴影浓重,带着寒意,两盏燃着的宫灯如磷火,如鬼目。

岐王缓缓步入殿内,重重阴影中悄无人声,唯有一青衣少女蹲在一口锅旁,其中翻滚着褐色的汤药。

少女一抬头,打了个招呼。汗水冲淡了她脸上的炉灰,露出白皙的脸庞。她微微上扬着唇角,明明在笑,却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他怎么还不醒?”岐王的目光移到屋里唯一的床榻上,床榻边一支烛光幽幽,烛上刻着两只狐,一只侧卧,一只端坐,狐眸不知是用何种材料制成的,金光熠熠仿佛活了一般。烛火燃烧,散出缕缕淡香,轻烟袅袅缠绕。

榻上躺着一个人,纹丝不动,连呼吸都似有似无。若是让朝堂命官来瞧瞧,定会惊异这面色苍白若纸的人,可不是左右逢源,昂霄耸壑的兵部崔侍郎?

“快了。”少女轻快作答,“不过,你确保他醒后会说出你想要的东西?”

“各取所需,我既敢赌,就不怕输。”

岐王还记得这位崔侍郎,在太子自缢以后,得知家中妻女皆被戮没,状若疯狂的模样。

府兵将他押来的时候,他却用一种出乎人意料的冷静,说道:“下官知道王爷想要什么。如今我半生筹谋皆废,意懒心灰,王爷若成全我心愿,我亦投桃报李,全盘托出。

“否则,任凭王爷动用什么刑罚,下官都是不会说的。”

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岐王也不怕他垂死挣扎,也就允了。

这场交易,他让崔复临与妻子姚祯重逢,无论用何种方法都可以,而崔复临用太子旧部的名单,作为交换。

从头再来,天方夜谭。

所谓重头来过,不过岐王手下能人异士,用天狐烛编造出的一场幻境。

在这里躺着的只是一副躯壳,他的意识已入了幻镜中,浮浮沉沉,躺在这里,好像只是在做一场美妙的梦。

幻镜中的所有看似真实,姚祯活得好好的,两人抛下富贵名利,做一对世间寻常的恩爱夫妻。

这虚幻的一切,说是崔复临对姚祯的补偿,倒不如说是崔复临自己心中愧疚,急切需要纾解。

“人还在的时候争名逐利,不管不问,死后却又追悔莫及。”少女讽刺地瞅瞅睡着的崔复临,眼珠一转又看向岐王,笑意更盛却没有温度,反而满满的嘲弄,“都一样。”

岐王没有回应她,说道:“让你问的都问了吗?”

“当然问了。”少女点头,“可他太警觉,套不出话来。”

幻镜的一切由编造的人来掌握,除了崔复临,所有的人、物,都由她来操控。

只有他是真,其他都是假。

兜兜转转,骗的只有他自己。

为了让幻镜显得合情理,她还篡改了崔复临部分记忆,让他不记得自己与岐王的交易,不记得他崇尚权势而冷落姚祯的真相。

只叫他以为,他与姚祯一直琴瑟和鸣,他重活一次是因为执念太深,放不下她。

岐王担心他耍诈,特意令她在编造幻镜的同时,诱导他拿出那份名册。

她借姚祯之口,屡屡试探,却都无终而返。甚至他最后交出的名册,她都只窥得一星半点。

为什么会这样?她处处小心翼翼,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崔复临是察觉了蛛丝马迹,还是潜意识里对作为妻子的姚祯都压根不相信?

“到现在也只得到几个名字,大概你只有等他醒来才能得到剩下的。”少女起身想去拨弄下那散发着白色烟雾的天狐烛,却猛然变了脸色,伸手去探崔复临的鼻息。

“怎么了?”

少女转过身看向他,气恼地“啧”了一声,说:“他陷在幻镜里面,不愿意醒来了。”

岐王色变,几步上前察看。

“被他摆了一道。”少女脸庞上的怒气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又露出了像是嘲弄的笑。

“醒不过来了?”岐王不死心地问。

“没气了,死了。”少女漫不经心收回手,“他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大概是梦境太美好了,他不肯回到现实中来。天狐烛的作用就是使他魂魄游离,留在这里的只是躯体。魂魄不肯回来,人怎么可能继续活下去?”

她状似无奈地一摊手。

见岐王脸色隐晦,她提议,“我让人把他送回府邸与妻合葬?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对于用不上的人,你不是一直不会留下来的吗?”

“哪需那么麻烦。”岐王冷冷回答,“叫人抬出去烧了,骨灰随便找个地儿扔了吧。”

少女无谓地耸耸肩。岐王目光越过她,冷哼了一声,“便宜他了。”

“可不是。”少女转身说道,“在美好的假象中死去,虽不是真的,但也算得偿所愿。还真是便宜他了。”(小说名:《嫁妻》,作者:君心莫悔。来自:每天读点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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