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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爱了你十九年,你不可能不知道!

也许我们唯一的问题,是慢慢成为知己

年初一的晚上,我和阿宝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散场时夜色已深,路边也只有便利店还开着门,我进去拿了听啤酒,似乎想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发酒疯的理由,扯开易拉罐,仰起脸,咕哝咕哝,几口喝光。

我踩着高跟鞋,酒精上脑,一时间连路都模糊了,但电影里的那句台词,却无比清晰。

影片中女主深爱男主十四年,十四年中她从没说破。每次他失恋,她都陪在他身边,却在最后,得知他已与别的女生定了婚约。

相识的第十四年,在自己的婚礼上,她哭着朝前来参加婚宴的他不管不顾地大吼。

她说,这十四年里,我爱了你十四年,你不可能不知道!

阿宝不知我为什么哭,但我已被这句台词刺痛得泪如雨下。

十四年算什么,顾潮生,我认识你十九年!

十九年中,我也喜欢你十九年,难道你从不知道?

泪眼蒙眬中,我勉力拉着阿宝的胳膊,生怕自己就要在下一秒掏出手机,问遍所有老同学,找寻顾潮生的号码。

五年了,我五年中全无他的任何消息。

所有人都不清楚,我们不再联系的原因。

我躲了顾潮生五年。

我甚至不清楚顾潮生现在想起我的名字,听人提起我,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我只要一想起他委屈的眼睛,只觉得内心激烈翻涌,回忆像头凶猛的兽,不分轻重将我袭击得轰然倒地。

我知道其实你我之间,有些话只能放下

我认识顾潮生的第五年,春天一次小考,我考了双百分。

隔月数学测验,顾潮生坐到我前排。同桌女生眼冒红心告诉我,她很喜欢顾潮生。

巧的是,顾潮生却在开考前凑到我座位边,冲我笑说,温澜,待会我们对下答案吧!

我诧异看他,他解释说因为怕粗心出错,所以想和我对下。同桌女生已经不管我表情,激动得一口帮我答应。

那次小考发成绩单,我和顾潮生同样满分,拿到试卷时,顾潮生从隔壁小组偏过头来,冲我调皮一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

我竟然被那个笑容蛊惑般,脸颊不自觉微微发烫。

新来的老师破例安排我们一起管纪律,他负责男同学,我负责女同学。谁不服管,我们就有权扣谁的分,并且可以随意罚人抄作业。

这份生杀大权,被班上同学称为“计分”。而这个词的方言非常微妙,有时大家喊到我们名字,一顺嘴就会奇妙地喊成“结婚”。

每次因此闹得班里哄堂大笑,我都会忍不住偷瞄顾潮生,他总坐得一本正经,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

班上好几个女生喜欢顾潮生。

一开始同桌女孩跟我表达这个观点时,我还非常冷艳高贵地嘲笑她们,顾潮生?他有什么好的?还不就成绩好点,长得顺眼点?

那时我不懂爱慕,要说脑海中涌现的念头,恐怕也只有简单的一条,那就是:绝不盲目跟风!

或许是被洗脑的频率太高,我开始无意识地关心起顾潮生的一切。然后,我就很巧合地发现,他跟我住一个家属院,并且他放学回家总要经过我家。

有次我偷偷摸摸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快到家时忽然被刚巧出门的妈妈撞见。她竟然也看到顾潮生,甚至露出一副万分惊讶的表情,赶忙把我拉到一旁,见顾潮生渐渐走远了,才小声问我,和他是不是同学。

我茫然点点头,她有些吞吐,然后很快拉住我,走,跟妈去买菜。可说着却又领我往顾潮生回家的方向走去,路程至多五分钟不到,我便看到顾潮生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妈妈硬拉着我跟上。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挺破的单幢小瓦房。

老旧的纱门半敞着,里间传来顾潮生清脆的声音,妈,我回来了。

我们温澜记得离他远点。妈妈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我还能清楚记得,男生女生之间,不能走得太近。没等我追问,她已经迫不及待叮嘱我,说是顾潮生家里穷,爸爸重病在床,时刻需要人照顾。

尤其像顾潮生这样的男生,你更要保持距离。她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似懂非懂,心中却对妈妈所说的理由并不太理解。不知怎么回事,倒想起班上女生对他的崇拜目光,以及我不愿意跟风的自成一派的标准。

分明有些心疼他,我却忽然顺从地郑重点头,似乎在向全世界表明立场,妈,我怎么可能和他走得近?

事实证明我的确有点儿口是心非。

后来,我不但多次跟顾潮生在小测验时互对答案,并且暗暗为自己能给他提供答案的技能忍不住得意。

一想到那一票垂涎他的姑娘想接近他而不得章法,我就觉得自己十分拉风。

再后来,爱学习的班长大人组织了一个出黑板报小分队,我和顾潮生分别应邀加入。冬天傍晚天黑得早,板报还差一天,眼看就有老师抽查。周四放学,我们几个都留下,写写改改不知不觉就逗留了好长时间。

当班长出去转了一圈后,来通风报信,说整栋教学楼已经人去楼空,就连楼下的大铁门都已经上锁时,我们都有点慌。

只有顾潮生似乎一点儿不担心。

要是今天晚上我们都被锁在里面出不去,你害怕吗?他故意做个吓唬我的表情,温澜,你猜我们学校有鬼吗?

我被他惊得整个人一颤,佯装镇定。但他还是瞬间捕捉到我颤抖的小眼神,趁机往我肩膀上猛地一拍!

嘿!

我立刻吓得整个人倒退三步,他得意地笑起来。

那一刻明明他在欺负我,我却一点都不讨厌,反而觉得……他的举动很可爱。

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而我的心,却像从这时起,便被他埋下一颗悲伤的种子。

他的笑,与他好看的眼睛,都由此成为我记忆中一张挥之不去的巨幅海报,每当夜深,我安静躺下想要入睡,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这画面。

睡梦中我恍惚想要伸手触碰,却猝不及防地惊醒。然后悲伤地发现,周身只是一片寂静的夜。

没有顾潮生,他离我那么远,也就只有在这样的梦里,才愿意不经意地匆匆出现。

那一刻我想告诉他,如果有他在,那么夜深人静有小鬼爬墙头,我大概也不会太害怕。

当然,不会真有这样的机会,让我来证明这个伪命题。

班长在楼上大喊大叫,成功搬来了救兵。

而我仍然每天假装不经意地尾随顾潮生回家。每次放学铃一响,我都会飞快收拾好书包,却迟迟不把文具盒放进书包里。

我在等。

等他先和小伙伴出教室,我再保持着几米开外的距离跟上去。

那段时间我最怕的不是被顾潮生发现我的鬼祟,而是怕被我妈抓包。

很久之后,顾潮生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他说其实有一次,在学校门口他被我妈拦住不让走。他很诧异,完全不清楚状况,就没头没脑被我妈教训了一通。

温澜你知道吗,那时候你妈多可怕。她让我不要在学校欺负你。顾潮生夸张地比画,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肯定是你跟她告了我的状!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我不解。

顾潮生大概被我问住,以一贯的卖萌表情登场,我怕!

你妈妈当时可凶了。说完他比我笑得还要大声。

我常想,如果能让我每天可以看到他的笑就好了。

一旦有了这样的贪念,我好像变得特别胆小。

考中学的时候,几乎所有同学都报了省重点。而班主任跟我说以我的成绩完全没问题,何况平常测验比我分数短一截的同学,爸妈都已经做好拿钱补分的打算。

所有人都俨然一副非省重点不去的架势。

而这时我们的板报小组却在班长的带领下,拓宽出另一个新活动:每周五放学后,组团写模拟试卷。

会考这回事就跟打副本一样,要多写测验题,才能熟能生巧地更有把握拿高分。我明明是冲着顾潮生去的,但我当然不会承认。

直到有次正写题,班长忽然问,你们都考哪里?

所有人的答案出人意料地一致,轮到顾潮生时,他却顿了下,说,我还没决定。

我一怔,很快意识到什么般,接下来的日子里都想尽办法对他身边关系好的同学旁敲侧击。

只是没想到,最后带给我答案的竟会是我妈。

你们班的顾潮生啊,你不是说他学习挺好的吗?可惜了。有天正吃饭,她忽然流露出八卦的口气,听说家里念不起省重点。

省重点颇有几分贵族学校的架势,尤其在费用上,这点班主任早跟我们提过。

那个年纪,学费多少在我心里的概念其实非常模糊,我只是很快捕捉到一个重点,那就是如果我也去考省重点,就要和顾潮生分开了。

分开的概念,就是我再也不能悄悄当他的小尾巴,和他一起上下学。

我不愿意和顾潮生分开。

所有人去考省重点那天,我特地提前一晚吃掉了冰箱里的半个西瓜,然后意料之中地犯了肠胃炎。

再后来我去考了市重点。暑假里,我开心地得知顾潮生也已经拿到市重点录取通知书的消息。

有时候我想,若不是放弃了这场考试,或许顾潮生对于我,也会像其他关系亲近的小伙伴那样,纵使当初记忆再深刻,但毕竟年纪尚小。

经历时光的洗涤,很多记忆终究都将被尽数抹去。

他可能成为我回想起来,就觉得曾经有些喜欢,却又逐渐模糊的一个影子。

我可能因此遇到别人,也可能喜欢上其他类型的男生。

但这些都因为一场我执意不去的考试,而变得不一样。

即使因为缺考而被爸妈关了一个暑假不让出门,只准在家乖乖预习跟哥哥姐姐借来的新学期课本,我仍然做梦都要笑出声。

即使我天生是个哑巴,你也知道我的表达

去中学报到那天,天气特别好,我跟妈妈一起,绕过半座城市,总算抵达目的地。

下车我就迫不及待一路小跑向校门口,我妈跟在我身后,我在布告栏的分班表跟前停下,迫不及待地寻找顾潮生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整个假期我都在为可以和顾潮生继续同校这件事兴奋,完全没担忧过,我们也完全有可能被分在两个不同的班级。

但我也没想到,好运竟然就这么惊喜地降临。

顾潮生的名字虽然没和我挨着,却那么恰恰好地和我分在同一个框框里。

很多年后,我都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有多高兴。但我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害怕被任何人发现我的欢喜。

这时我的肩膀冷不防被人拍了下,扭头便看到顾潮生正微笑站在我身后。

温澜,我刚看到我们一个班。他看起来也蛮开心,以后我等你一起走吧。

我没想到不但能和顾潮生排在一个班,竟然还能等到以后都一起上学。那一瞬间我想到自己吃下的半个西瓜,简直觉得再值得不过。

一想到之前觊觎顾潮生的那些女孩子,都远没我这么好的运气,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头奖,开心得快疯了。

当然我觉得我肯定是演技派,因为我当时只是矜持地冲他点点头,不能更淡定地对他说,好啊,明天早上几点?

如果说这个令人拍手称快的时刻,也会有点让人郁闷的事情发生,那么应该是回家的路上,我妈再三叮嘱我的,跟顾潮生一起上学可以,但妈必须告诉你,以后等我们温澜长大,要找男朋友,可千万不能找他这样家庭条件的。

为了让我更清楚她的意思,她还认真对我解释,妈妈知道你现在小,但妈必须早点提醒你。

即使这样,我仍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并且内心深处还不自然地有了一种担心被人猜中心事的紧张。我赶紧佯装镇定地道,什么男朋友啊!怎么可能?

我妈总算有点满意地点了下头,而我有点好奇地追问,顾潮生家是什么样的啊?

没钱的!家里还有病怏怏的老人需要照顾的!虽然事隔多年,我仍然记得我妈当时略显市侩的表情,你还小,不懂,但记住妈说的话就对了。

也许就因为这样,那时的我潜意识里更加担心被人知道我喜欢他。

可有些念头,越是刻意去逃避,越无可规避地,成为心头挥之不去的消息。

我花了很多年,直到顾潮生真的离开我的生活,我才敢于向自己承认,我喜欢顾潮生。

认识他十九年,我甚至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喜欢他。

也许因为他和我一样名列前茅的成绩,也许因为他是第一个闯入我视线的男孩子,也许因为他和我住得很近。

我想过各种各样的假设,钻研过林林总总的原因。

他们都说,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我承认,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喜欢顾潮生。但后来的我迟钝地发现,因为接近他,所以不自觉地被他影响。

他的很多想法,后来都顺理成章地左右了我的想法。

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情不自禁成为和他相似的人,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不必再辛苦地仰望。

而是可以和他无限接近。

不管怎么说,这之后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去学校旁边的书店,买学习资料、参考书,也一起在小摊吃麻辣烫。

当时我特别天真。

天真到觉得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只要能和他接近,那就够了。

直到我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

顾潮生,他就像随时会在阳光的折射之下发出通透光亮的钻石,除了我,还有很多人看得到他的漂亮。

第一堂语文课,老师说选两位同学,进行分角色朗读。她环顾教室一圈,喊了一个女生起来念旁白,然后又看了遍花名册,才说,顾潮生?你和温澜是同学吧,你们俩起来,念男女主的对话。

我脸一热,赶紧站起来,看着几组之外顾潮生挺拔的背影,班上同学轻轻发出一阵嘘声,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掌声。

这在当时的我看来,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像两年前,我和他一起称霸全班地负责给其他同学“计分”时那样,被所有人调侃我和他的熟悉与亲近,虽然或许还没真正那么近,我已经要雀跃欢欣。

我忽略了这场朗诵里,还有第三个角色。

陶姜在那节课后,跑到我座位边来找我聊天。她长着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天真无害,在完全陌生的学校,除了顾潮生以外没其他任何熟悉同学的班级,她是第一个来跟我说话的人。

也成为我初中第一个好朋友。

开学后不久我生日,我喊陶姜去家里吃饭一起玩,她开心地答应,问我还有谁。我说只有她。她有点微妙地点点头。

那天刚好周末,我一早去车站接她,她下车和我一路边走边聊,忽然说,顾潮生也住这附近吗?

女生的直觉其实很灵,虽然她只是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却立刻注意到她透着光亮的眼睛。

我们会路过他家吗?陶姜抓着我的胳膊问。

我忽然有些没来由的反感,真想问她到底是来给我过生日,还是想知道顾潮生的家住哪里。但那一刻,我脑子里蹦出个坏主意。

会啊。我故意欲言又止,不过……

怎么了?

我摇摇头,一副我不能说、不太好说的表情。

陶姜被我的表情带动得好奇心大起,摇着我的胳膊撒娇,你说嘛,告诉我嘛,我不告诉别人。

我想了想,丢出了我妈教我的那句,顾潮生他们家条件很不好,他爸常年卧病在床,家里又穷。

还尽力模仿着这句话该有的那种,特别感慨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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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有点心虚。

一想到如果有一天,不小心被顾潮生知道,我说了这样的话……想到他失望的眼睛,我会有些忍不住的后怕。

我幼稚地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陶姜别再注意顾潮生,我以为会有效的,但我很快发现,我居然失败了。

顾潮生在几天后的体育课上,就提到了陶姜。

你和她关系很好?因为是自由活动,顾潮生也有点犯懒地凑过来找我聊天,她来跟我说,想我们每天放学等她一起走。

她和我们顺路吗?我特别惊讶。

对啊,我也是这么回答她的,但她说没事,就送我们来车站坐车就行。顾潮生看我一眼,眼睛笑得眯起来,所以我说你们关系真好啊,她对你不错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磕磕巴巴地点头说,嗯,是啊。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在其他女生眼中,我成了她们想接近顾潮生,从而选择的捷径。陶姜和我聊天总是三句话不离顾潮生,并且一副“你不是和他老同学嘛,我们又是闺蜜,你一定要帮我”的表情。

而顾潮生,他大概觉得陶姜活泼可爱,所以每次我们三个走在一起,总是他俩话题密集,我不太吭声地在一旁听。

直到顾潮生的好哥们儿何毕从外校来找他,我们三个站在学校不远处的体育馆,顾潮生请我们吃炸春卷。期间何毕拍他的背,调侃道,你觉得她怎么样?有戏?

说着指指另一边,正在凉面摊前冲我们仰起脸笑的陶姜。

我屏住呼吸,那一刻简直比自己告白时还紧张!虽然我也没告白过。

顾潮生却没让我的心悬太久,他很快洒脱地一挥手,怎么可能!

从那个非常强大的气场里,我明白过来,他早察觉到陶姜喜欢他,但她大概不是他的那盘菜。我有点欣喜,恨不得凑过去告诉他,那你以后就别让她和我们一起走了啊。

还没等我想到阐述这个提议的切入点,何毕又一脸更欠揍的表情,跟顾潮生勾肩搭背地戳了我一下。

那温澜呢?他笑得高深莫测,我说,她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他见到我们才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哪只眼睛看到我“听话”,难道就因为我温顺地在一旁等他们买零食?

我疑惑地想。

刚要反驳,顾潮生已经先我一步,替我回答,她一向这么好脾气啦。

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

一想到,原来这便是我在顾潮生心里的最大标签,我的心竟然有点刺痛,说不出是沮丧,还是别的什么。

我脾气好,所以从没生过他的气,连瞪他一眼都没有过。我脾气好,所以他找我的时候,从来不想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轻松出现,从不爽约。

他不知道我每次轻描淡写地答应陪他去这里、去那里,其实暗地里推掉多少其他朋友的约。

有年春节,家里来了一拨亲戚,妈妈喊我一定乖乖陪大家聊天,别乱跑。我却因为顾潮生一个电话,半路落跑,最后被一通痛斥。

他说他想去超市逛逛,问我,你有空吗?

我假装为难,其实只是不想让他一眼看穿我其实很高兴。

我们边散步边去超市,顾潮生说他特别爱逛超市,我想过好多次,以后可以和我喜欢的人一起逛超市,买她爱吃的,还有我喜欢的零食。

顾潮生喜欢各种各样的零食,他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往推车里丢大包小包,我跟在他身后,偷偷记下他喜欢的口味和牌子。

他说他喜欢喝酸奶,最讨厌吃芹菜和香菜。

我没有告诉他,我记下他的好多习惯,都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每次我和他一起在超市里一磨蹭就是一两个钟头,从一楼的柜台晃悠到三楼,我都有种和他真的是一对恋人的感觉。

所以当后来他和他喜欢的女生一起,频繁出入各大超市,并且在我面前一再提到她的喜好,她爱吃这个,又不吃那个时,我才会因为有落差,而忍不住难过吧。

他想找的人,即使绕几个弯,也总能找到。

我陪他去过哪里,压过怎样喧闹的马路,又怎样呢。

他从来没有停步。

后来我听过一首歌里唱,也许我们唯一的问题,是慢慢成为知己,不习惯用暧昧的语气,来分享我们的秘密。然后你和我假装很满意,很满意我们现在的关系,其实只为了一辈子,能在一起……

我在听到这首歌的深夜抑制不住地大哭。

想到和他也不过因为慢慢成了知己,就好像再也退不回去,回不到最初见到彼此的时光,就像电影里女主所说的,我恨我和你是同学,那么早就认识你。

如果晚一点相识,若不是从朋友做起,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说不定。

虽然我们已亲密得可怕,但这并不见得就是爱吧

虽然顾潮生跟何毕说,我只是因为脾气好,所以才对他不错。但这样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仍让我有些说不来的心虚。

尤其面对班上那群起哄的同学,每天八卦我们同进同出的亲密指数,流言纷扰,我担心不管是我被人看穿,还是迫于流言我最后要和顾潮生保持距离。

毕竟在当时的年纪,早恋是个天大的话题。

像我妈时刻要担心我被顾潮生拐跑那样,班主任也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这样的压迫下,我感觉我必须做点儿什么。

虽然顾潮生总比我快一脚,这次的消息却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陶姜在课后坐到我旁边,非常郁闷地对手指。我懒散地问她,怎么了。

还以为她又想跟我打听什么顾潮生的喜好,她却深吸了口气,一脸悲痛,温澜,顾潮生还没跟你说吗?

我心想发生了什么他要跟我说?

于是非常诚实又不明所以地摇头。

陶姜又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良久,才轻声说,顾潮生和青蔓告白了。

我猛然一惊。

青蔓是年级公认的校花级美女,漂亮到女生艳羡,温柔到令人挑不出毛病。

我这才有些迟钝地回想起开学当天,所有同学都是自由选择的座位。我到得早,理所当然坐在比较中间的好位置。

身旁明明还有空位,顾潮生领了课本进教室的瞬间,我抬头看他飞快环顾教室整圈,竟没走到我身边。

他选了靠窗第一组,挨门边的位置坐下。

这样的座位没道理是首选,我当时还不明白他怎么想的,充其量他觉得太公然和我坐一起过于招摇?

事实证明,我大概是想太多了。

我在这样不太成立的自我催眠里,选择性忘记了这件事情。

而现在回忆,才发现,分明当时他后座的位子上坐的是青蔓。

原来从那么久之前,他已经一眼便注意到她的存在。

但我第一反应仍然是怀疑自己的听力,我不可置信地扭头盯着陶姜,什么?

真的。陶姜的声音很小,我听青蔓的朋友说的,顾潮生给她写了封情书,她没回,托人传话给他说对不起。

如果说当时的我还不清楚青蔓的分量,那么很久之后回想起来,我才发觉,她是唯一一个让顾潮生莽撞去告白,甚至于不怕失败也要勇敢说出来的女生。

我有点儿唏嘘。

但我很快又催眠自己,我再难过有陶姜难过吗,她这么喜欢他,每天跟在他身后转,用力得只差不能昭告天下。

我不过是顾潮生的好朋友,不需要在这里伤春悲秋,像什么话!

想通了这一点,我坦然地加入讨论,原来他喜欢青蔓……真没想到……

我感觉我演得挺像那么回事,因为陶姜感受到我的附和,有些悲伤地把脸靠在了我肩膀。她说,温澜,我想哭。

说完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很长,眼泪从中匆忙落下。而我不知如何安慰,对她说“别难过了”吗?这样的话,根本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顾潮生没主动跟我提到这场告白之中的半个字。

我照常和他一起上下学,而他看起来似乎从没写过什么情书给别人,也半分瞧不出被拒绝的人该有的悲伤。

我们的座位倒是很巧合地换到了一起。

我的新同桌是个脾气很差,偏偏嘴巴又很毒舌的娘娘腔。顾潮生坐他身后,偶尔抬起脚踩到他椅子腿儿中间的横杠,都能惹得他扭头恶狠狠地瞪上一眼。顾潮生吐吐舌头,表示“我不是故意的”,他同桌的女生却气场满格,操起文具盒猛地往桌上一撂,看什么看?

后来她成为我和顾潮生的双人小团体里出现的第三人,也成为我真正意义上的闺蜜,阿宝。

那段时间我们三个经常在上课时叽叽喳喳说八卦,被老师怒目而视的次数多了,还稍稍学乖地找了个作业本,从反面最后一页开始,当字条写。本子在三个人之间传来传去。

有一次我看到阿宝在上面写:你喜欢青蔓啊?

然后在这个问句上加了个箭头,指着顾潮生的笔迹。

我非常懂情势地在旁边打了个着重号,意思是:同问!

顾潮生接过作业本,愣了下,抬头冲我们两个暧昧一笑,这便是默认了。

阿宝接着写:那陶姜呢?

顾潮生的表情竟然瞬间急躁,刚才还写了一脸羞涩的表情一扫而空,他拿笔凶狠地在原处画了个很大的叉。

阿宝笑着拿胳膊肘撞他一下,小声调侃道:没青蔓漂亮吧?我估计你也看不上。

我连忙装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顾潮生嫌弃地丢给我们一个白眼,把没写新内容的本子塞了过来,一副傲娇样。

阿宝一把将本子拽过去,又写:我管你喜不喜欢青蔓,反正你最后别选陶姜就行,她以前跟我同班,成绩不好,而且和几个男生都走得近。

本子在我和顾潮生手上转了一圈,我留心去看顾潮生的表情。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陶姜的可能性就真的大大降低。

学生时代,对一个人的印象其实很容易受其他人的蛊惑,所有人都不喜欢的那个,你也不好意思去接近。

阿宝又拿笔戳我两下,我把身子往后靠一点,就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说:你以为陶姜真心跟你玩呢?笨蛋都能看出来,她是觉得你和顾潮生关系好,才来接近你,你别跟我说你感觉不到?

这时候下课铃响,我忍不住看一眼陶姜的背影。

想到那天念完课文,她来找我时,笑得特别甜的表情。

如果说那时候我是真的以为她想和我做朋友,那么现在我是不是还要再骗自己说,她是先注意到我,才因为我而注意到顾潮生?

这样想了想,却无法说服我自己。

我默默觉得有点伤心。

那只好用朋友,美化这种尴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快放寒假,而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了陶姜,跟阿宝走得越来越近。班主任教我们语文,阿宝和顾潮生在她眼中是绝对的语文尖子,而我和他们恰好相反,数学常常满分,但一想到语文书上后半部分密集的文言文,我简直腿软。

因为座位挨得近,我们三个不但延续了以前考试互相对下答案的传统,更是在寒假作业提早发下来后,相约要每人负责一科,早日完成任务后可以换着抄一遍。

我自然包揽数学物理,他们俩分别负责语文、地理、生物、政治几科。为了让整个假期能过得无负担,我们发愤图强,不管上课下课都在玩命赶作业。

坐我边上的娘娘腔对此表示非常不满意,最令他不满意的是,我们居然不主动把写完的部分拿给他照抄。

娘娘腔的撒手锏是碎碎念,为了向我们表达他的不满,他无时无刻地在我耳边叽叽喳喳。

对这样的唐僧状态,我还没找到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而阿宝到底比我脾气火爆,顺口便能拿话堵他。

一旦吵起来,也只能是我和顾潮生一遍遍地努力劝架。

后来阿宝有了个鬼点子。

为了给他点colourseesee,阿宝把放在教室后排的一张断腿不能坐的椅子,换到了娘娘腔的座位上。

上课铃一响,娘娘腔火速冲进教室,毫无防备地一屁股坐下。

啪!一声巨响惊彻了教室。

他不出意料地摔到地上,四仰八叉地大呼好痛,任课老师进来,发现教室已经因为这场乌龙乱成一团。因为娘娘腔平时也嘴贱地得罪过不少其他同学,所以此刻大家竟然下意识拍手,教室里响彻一片噼里啪啦的掌声。

阿宝被大家的欢呼声称赞得只差没抱拳喊一句承让。

娘娘腔却倒在地上,头一次娇弱得半天没爬起来。

班主任飞快地从别班赶来处理,娘娘腔得理不饶人地大喊,他们欺负我!说着还觉得力度不够,就地哇的一声大哭。

我们所有人被哭声震住,加上班主任想把我们扔出去的凶狠眼光,大家一片噤声。我和顾潮生、阿宝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大意是:静观其变。

事实证明,冷静也收拾不了残局。

班主任过来把娘娘腔扶起,之后丢给他一个“放心我会查清楚”的眼神,把我们吓得一激灵,此刻却回天乏术。

谁干的?班主任言简意赅,黑板擦砰地往讲桌上一砸,阿宝犹豫都没犹豫一下,腾地站起身。

她眼里写满澄亮,我和顾潮生对视一眼,我也不管他眼神中的深意了,此时此刻我闺蜜正独自承担一场大祸啊,我当然不能置身事外地什么都不管。

我麻溜地紧接着起身,再回头,顾潮生几乎跟我同时站了起来。

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脸上一概写着“豁出去了”的畅快,彼此之间甚至有一种“有难同当”的使命感!

班主任淡定地扫了我们一眼,转身跟任课老师说先上课吧,然后冲我们钩了下手指,来我办公室。

娘娘腔这时准确无误地发出一声嘚瑟的哼,阿宝强忍着怒气,冲他抛出一句你等着就潇洒地第一个跟出教室。

身后一片嘘声,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同学仍然忍不住鼓了掌。我和顾潮生大义凛然地赶紧随后跟上。

那个下午,班主任先是把我们三个一起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阿宝起先还坚持说我们没做错,是娘娘腔自己人缘差到没边。

言下之意是我们在为民请命。

不然为什么大家都看着我们给他换椅子,却没人提醒他一句?阿宝生气地辩驳,不信你去问其他同学,看他是不是特别讨人厌?他摔的时候所有人都鼓掌,难道还不够说明一切?

班主任被她的歪理气得不行,招招手丢出大招,每人一千字检讨,不写完别回家。

说完看一眼顾潮生,扭头跟我和阿宝说,你们先出去。顾潮生,你留下。

就这样我们站到了门口,开始被迫为检讨打腹稿,而顾潮生却在里面站了半天没出来。我从窗户看进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阿宝拉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然,我注意到顾潮生的肩膀动了一下。我仔细多看几眼,才发现他肩膀一直在颤,他难道在哭?

有了这个念头的我,再不能理智地等在门外,没别的办法,我甚至没跟阿宝商量,伸手拉开门就走了进去。

老师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刚在门口想了很久,真的知道错了。我开口便拼命认错,阿宝本来还被我的反应惊到,很快发现顾潮生眼眶通红,她一下子明白我的意图,也开始服软地说起好话。

班主任看我们一眼,神色复杂地顿了下,总算说,那好你们走吧,记得交检讨。

阿宝上前拉了一把顾潮生。

可那一刻,我多希望做出这个动作的人是我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虽然他极力隐忍,但我能猜出,一向偏爱他的语文老师一定是说了什么重话。比方说,他太令人失望……之类的吧。

他和阿宝一样,面对平日里对自己赞赏有加的班主任的训斥,免不了有些恃宠而骄的心思,否则也不至于理直气壮地争辩。

但也正因如此,自尊心才无论如何与这样的失落相持不下。

他抬起手腕擦了下眼泪,我顺手把门带上,阿宝在一旁表扬我,你不知道,刚才还好温澜在外面注意到你似乎有点不对劲,她可是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顾潮生听到这,也惊讶地看我一眼。

连我自己也有点儿惊讶呢,向来这样不管不顾的事只有阿宝会做,而我竟然为了顾潮生,第一次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驾驭。

我不能看他难过,更不能看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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