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武瑞才
每逢“八一”想战友，退伍老兵忆军营。
人的一生中，每一个人都有一些忘不掉的事，也都有难忘的一天。我的最难忘的一天是参军入伍赶赴军营的那一天。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解放军这个大熔炉、大学校锻炼了我，教育了我，影响了我的一生。虽然这一天已经过去46年了，接近半个世纪，但是我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那是年的12月23日，一个寒冷的冬日，天刚蒙蒙亮，我们就登上了军车出发了。军车是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车箱上方盖着绿色的篷布，用铁棍支撑着。每一辆车坐32名新兵，纵向4路横向8排，一律面朝后坐着。背包放在了屁股下面当座位，当时也没有塑料布包一包，直接放在了车厢上，脏了新被子感到很心痛。坐下以后感到拥挤，因为大家都穿的比较厚，所发的冬装全部穿在了身上。头天晚上带兵干部常排长告诉我们，为防止路上冻伤，上车前必须把新发的所有军装都穿在身上。尽管挤一点，但确实暖和。
新兵车队一共36辆，每一辆车副驾驶前的玻璃左下侧，都贴着红底黄字的圆形序号，十分醒目。车队像绿色的长龙，沿着县城西侧的青沙公路向北开进，特别壮观。公路两侧站着县委、县政府和县武装部的领导，还有许多学生，他们举着彩旗，敲锣打鼓欢送我们。看到如此热烈隆重的场面，大家都感到心情激动。我在想，如果不是参军入伍保家卫国，谁能得到这样的待遇？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荣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们这一批入伍的新兵大约人，据说后面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我们平度县现在叫平度市是人口大县，也是兵员大县。建国以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在山东省的多个县市中，总人口和版图面积上都是排位第一名。最多时人口总数接近万。大概是年，一个冬季征兵数量就达到名。现在，因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走精兵之路，每年征兵的数量少多了。
说起来好笑，我们参军入伍，直到上车还不知道到那里去。不用说具体地点，连方向都不清楚。有的新兵去问接兵干部，得到的回答是，军事行动不能告诉，保密。
我们的新兵车队沿着青沙路继续向北，行进了大约半个多小时，进入掖县即现在的莱州市境内转入烟潍路，然后一直往东开去。在一个远离村庄的路段，车队慢慢停在了路边，带兵干部招呼大家下车小便。天冷本来人就尿多，加上坐车时间长，早就有人憋得慌。大家迅速跳下车，跑到路边的田埂上，只见每一个人都像掌握着一只热水枪，对着冬天坚硬的土地直射，冲出一溜不整齐的小洞。以后，假如有人看见，肯定会感到纳闷，如此奇观如何形成？他们不明白，这其实就是一种所谓的团队现象。
车队继续前行。大约在下午3点钟，我们到达蓬莱军港。这是一个军民合用的海港，东侧是民用码头，停靠着客船，南侧停泊着两艘海军的炮艇，西侧是我们要塞区船运大队的码头，停靠着许多船艇，有登陆艇、大头运输艇和交通艇。艇上都有武器，单管或双管机枪。有的机枪穿着绿色的枪衣，还有的被脱掉枪衣，几个战士正在那里进行保养擦拭。对于这些新奇的武器，以前只是在电影里见到，如今看到了实物，真想上去摸一摸，仔细看一看。但是，我也有自知之明，一个未带帽徽领章的新兵蛋子，人家肯定不让动。目光向东远望，能看到著名的国家级风景区“蓬莱阁”，神话故事“八仙过海”就是在这是发生。向北看，只见海中有山，山水相连，真像一幅美丽的画卷。那就是长山列岛，传说中的“人间仙境”。
我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第一次看见各种舰船，第一次望着飞在头顶发出叫声的海鸥，一切都感到那么新奇、迷人、好看。
上个世纪70年代与今天相比差别巨大。信息闭塞，交通落后。我们农村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老百姓哪里有钱旅游转转，外出看看？所以，出门见了什么都感到新鲜。我的老家距离县城仅有30公里，可是直到17周岁即将高中毕业时，我才第一次骑自行车进城看看。汽车、火车一次也没有坐过，乘飞机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我在蓬莱军港感到大开眼界，十分高兴。
我们在蓬莱军港的码头上下车，然后登上了一艘登陆艇。当我们在登陆艇舱里坐定以后，才知道我们要去内长山要塞区的大钦岛，我们当的是海防守岛兵。带兵干部讲了话，要求大家：不准上甲板，不准走动，注意安全，行船大概两个半小时就到，保持镇静。不过，过了一会，就不安静了。
登陆艇离开码头出军港向北开去，海浪越来越大，登陆艇因为头宽底平容易晃动，不仅左右摇晃，还前后颠簸，遇到大浪时前头的大舌头登陆板发出“嗵、嗵”的响声。大部分人没做过船，更少有人坐过登陆艇，开始都有一点恐惧。每当大浪来时，不少人都会发出吃惊的“啊、啊”声。过了一会，有几个人开始晕船，接着呕吐，带兵干部有经验，大声招呼登陆艇上的工作人员拿脸盆来。一个叫于明秀的新兵吐得最厉害，端着黄色的脸盆，一边摇晃一边吐，最后黑色的胆汁也吐出来了。但是，尽管很不好受，这个新兵于明秀没有叫一声苦，没有说一句后悔当兵的话。
登陆艇在茫茫的大海中继续北上，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点点渔火在海上闪烁。所有的人都安静地坐着，只听到海浪拍打船身和马达的轰鸣声。冬月日短，下午五点左右天就逐渐黑下来了。忽然，在前方我们看到了一大片灯光，有高有低，有远有近。仔细看，那些灯光像是一排一排楼房发出的。我心里在问，难道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难道海岛也有高楼大厦跟城市一个样？那个时候，我们农村还没有通电，用不上电灯，家家户户都用小煤油灯，集体开会用的是汽灯。想想以后能用上电灯看书看报，怎么能不高兴激动呢！正当大家兴奋之际，带兵干部站起来讲话说，同志们，前方就是我们的部队驻地大钦岛，大家做好下船准备，带齐各自随身物品，服从指挥。
登陆艇前面的大舌头登陆板慢慢降下来，同时伸出去，一下子插到了大钦岛码头西侧不远处的沙滩上。我们离开登陆艇站在沙滩上，借着码头的灯光看到一个微胖的军官拿着花名册点名，第二天才知道这个人是新兵连的万连长。在一阵答到声过后，我们排成两路跟着他到了守备营部后面的一排长长的营房。在营房前面的操场上，又一次开始点名，这一次是分班，我被分到了一班，班长虽然个子不太高，但是非常精干。他介绍自己名字叫慈慎清，今后要和大家朝夕相处，共同完成新兵训练。
慈慎清是我的第一任新兵班长，虽然我只跟着他一个星期，后来离开他去了另一个新兵连，但是他是我一辈子的榜样。后来他提了干，再后来当了守备一连连长，转业以后进了商业部门。本世纪初全国的国有商业企业进行市场化改革，他不等不靠，不给组织添麻烦，顺势而为，主动下海经商，历尽艰难，事业有成。
（作者照片）
新兵连第一晚我们难以入睡，大家既兴奋又激动。灯已经熄了，有的战友还在窃窃私语。慈慎清班长一刻也不离开大家，逐个查看，给蹬了被子的盖好被子，给乱放鞋子的整齐鞋子，然后深情地看着大家，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借着他手中手电筒的光线，我看到慈慎清班长和蔼可亲的面容，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想，有这样的好班长好领导，今后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难不倒我们。时间大概过了半夜，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心里想着明天一定早起床，看一看新军营，看一看亮着灯光的高楼大厦是个什么样。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从被窝钻出来，迅速穿好衣服，跑到屋外举目四望，哪里有什么高楼大厦，而是借海岛山坡而建的平房，是特有的地形蒙蔽了我们。
早饭过后，我们全班新兵跟着班长参观海防。班长对我们讲，长山列岛也叫庙岛群岛，共有30多个岛礁，位于渤海海峡中南部，是渤海与黄海的海上分界线。内长山要塞区是军事重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是京津门户，是海上的东大门。近代历史上，外国列强的舰船先后7次从这里进犯我国，占领渤海，夺取京津。听到这里，我们都很激动，感到能在这么重要的地方保卫国家特别光荣。
我们先看了一个地堡，然后到了一个坑道，只见一侧坑道壁上写着醒目的八个大字：“独立作战，长期死守”。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了当兵就意味着牺牲。为了保卫祖国和人民，必要时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暗自下定决心，要一步一个脚印，首先要当好新兵，练好杀敌本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五年以后的我，超期服役光荣退役回到了家乡。后来当过农民，经过商，再后来经过公开选拔考试当上了国家干部，进入了市政府机关工作，年从国家公务员队伍光荣退休，现在又随儿子迁居首都北京。回首过往，几十年来虽然经历的大小事不计其数，但是，使我刻骨铭心的还是那段紧张、严肃、活泼的军营生活和参军入伍的那一天。
这一天，像闪亮的流星，穿越人生的时空，虽然短暂，却永远牢固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成为融进血夜中的记忆。
（年7月24日写于北京）
壹点号海岛寻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