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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出了伤亡事故,锅却被甩到了无辜的资料员袁乐身上。她竟还真的无法推脱,这是为什么呢?一起来看看吧!
1
年12月4日,湖北咸宁。
中午一点半左右,我和往常一样,窝在工地的宿舍里午睡。连着半个多月的阴雨天气,让板房里愈发的湿冷。我蜷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个低功率的烘干机,用体温慢慢烘着湿重的被子。
辗转反侧间,外面突然“轰隆”一声,像一道春雷平地乍起。
我惊得坐起。片刻沉静后,四周开始嘈杂起来。伴随着慌张的脚步声,我听到有人扯着喉咙喊:“出事了!脚手架塌了!”
我赶忙套上衣服跑出去一看,只见4号楼外墙的脚手架全面坍塌,此时看上去像个笨重的金刚罩,沉沉地扣在地上。抢险的工人们,成群结队地穿梭在项目部和金刚罩之间。远远看着,像是群发现食物的蚂蚁,协作式地忙碌着。
整个下午都是兵荒马乱的嘈杂。先是项目部组织施工人员进行抢救,不一会儿,警车、救护车接连而来,各种鸣笛、警报此起彼伏。
作为项目部为数不多的女性同胞,我被安排在办公室里留守。我自顾自地剪开一包养生茶煮着,隔着被雨水浸漫的窗户看着外面红灯闪烁。这里有种事不关己的闲散,我甚至还暗暗庆幸,原计划下午进行的资料审查看来是躲过去了。
趁着办公室没人,我给老妈打了个电话,问问儿子这几天在家是否还算听话。
不出意料,老妈永远是以抱怨开场。她埋怨孩子大了不好带、学习她根本管不上,说昨天又被老师留堂了等等诸如此类。末了,又是那亘古不变的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调回来?
我叹了口长气。当初应聘时公司承诺过,一旦接到武汉的项目就把我调回去,可这两年市内的工程并不好接,我也是无可奈何。
老妈赌气说,“当初劝你忍忍,忍忍!不要为了点儿捕风捉影的事儿就离婚,你不听!好吧,离就离吧,还要辞职!在一个公司怎么了,他如果心里有愧,还能帮衬着点儿你?你倒好,说走就走,又从基层干起!”
“你现在知道难了!既然你照顾不了,那就把孩子给他爸,我是带不了了!”
老妈“嘟”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不给我回驳的机会。我颓然地看着玻璃窗上凝结的水汽慢慢汇成一点,感觉心里也有些莫可名状的情绪跟着它们一起聚拢、滴落。
门砰地一响,寒风卷着人声一起粗鲁地灌进办公室。我一个瑟缩,赶紧从柜子里扒出件厚外套裹在身上。公司第一波领导闻讯赶来,项目管理人员跟着一起进进出出,电话不停。
好容易熬到下班时间,我关了电脑带上饭盒准备去食堂。项目上主管施工的李经理却进来拦下了我,要我准备一下,配合检查小组的调查。
我半开玩笑地说,这安全事故应该找安全员和项目经理呀,和我一个做资料的有啥关系呀!
李经理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你忘了?这个项目可是挂的你的一建证,你才是这个项目法律上的负责人!”
我一个激灵,仿佛被人兜头兜脸泼了盆凉水。我竟忘了这事儿!
2
我叫袁乐,32岁,武汉人。年初,跟前夫离婚后,我成了一名单亲妈妈。一向不肯服输的我,不愿继续跟前夫共事,选择了辞职。并于当年3月,应聘到这家公司当项目资料员。
换了行业,只能从基层干起,我也认了。我相信凭我的实力,再重回管理层只是时间问题。
当时公司正鼓励员工报考注册建造师,不仅学杂费全报销,而且考到证后,注册在公司会有一定的补贴。我想都没想,就报了名,用了两年时间,拿下了建筑专业的一级建造师证。
证刚下来,领导就笑咪咪地找到我,夸我真是个学习的料,公司里有好多人考了几年都没过,最后不得不放弃了。
他还说,公司正好接了个1.3个亿的房建项目,人员配备都没问题,就是管施工的李经理没有建造师的证。李经理四十多岁,钟祥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处事圆滑老练。
上面商量了一下,准备以我的证来承接这个项目,特此来问我的意见。
这是民营建筑企业的通病。施工的没有证,有证的不施工。我想着就是挂个证而已,没有增加任何工作量,一个月还有几千块钱的补贴,正好可以给儿子报外教班,何乐而不为呢?
可谁曾想,这补贴才领了两个月,项目上竟出现了安全事故。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哑着嗓子急急问道:“死,死了几个人?”
很快,事故调查小组来了。他们第一时间勘探了现场,询问了相关管理人员,调取了监控摄像,查阅了相应的备案资料。
最终,得出事故原因为连日下雨,导致脚手架地基积水,土地失陷下沉引起的坍塌。连我这个只背过理论知识的都明白,这是大雨过后的安全检查没有到位呀。
这会儿,我可没有了煮茶的心情。我裹在工作服里,掰着冻得发红的手指,战战兢兢地坐在会议桌的对面。
按照李经理事先告知的说辞,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问题。
为首的调查领导冷着脸呵斥我们,为何安全检查手续没有到位,知不知道工程安全是性命攸关的事!
我紧张得双手冒汗,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好在总公司的公关人员,第一时间从外地赶了过来,殷勤地打点好他们的衣食住行各方面的问题。
酒过三巡,他们微醺的脸终于不再那么严肃。
领导说,好在这次事故发生在中午,伤亡不多,定级为一般事故,可自行处理,不然他们想帮忙也无能为力。
我长吁了一口气,稍稍宽了心。
后面接连的几天,总会时不时地闯进来一些找李经理扯皮的人,打断我们的工作。
看着那些躺在办公室里撒泼打滚、寻死觅活的人,我有一些惴惴不安。生怕他们照着项目公告牌上的信息找到我,要我以命抵命。
有一次,我忍不住说出了顾虑。谁知李经理听了哈哈一笑,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说,他们也就是想多要点钱罢了。
据说这次事故伤了五个,死了两个。死的那两人一个赔了58万,另一个赔了85万。我有些纳闷,问李经理为什么同样是死亡,赔偿金额却不一样?李经理一边点烟一边轻松地说:“你去商场买衣服,衣服都是一个价吗?”
我陪着讪讪一笑。
热闹了两天的项目部,终于安静得只剩下机械轰鸣的声音。
我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咽进了肚子里。还好,事情没有严重到钱也不可以解决。
3
12月15日,刚开完早会,办公室的门嘎嘎一响。
从推开的门缝里,探出一张女人的脸。她一看见我,就用带着方言的普通话问道:“你是袁乐不?”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我点头答应,她“哐”的一下摔开门,从外面扯进一个大约六七岁的男孩,径直推到我面前,把那孩子摔了个趔趄。
她冲着那孩子囔道:“你不是吵着要爸爸么?喏,你找她,找她要你爸爸!”
要爸爸?我第一反应,是前夫那张脸。
我看了眼面前这长相尚可的女人,一股羞愤直冲面门,这都离了两年了还找上门来,还说是捕风捉影的事儿!
“你囔囔什么?谁是他爸爸?”我气愤地反问道。
女人瞪着眼,理直气壮地嚷着:“你们害死了人自己不知道啊?他爸爸叫王亮,听说就在你们工地上被砸死的!”
我哑然,刚才的气焰顿时被掐得只剩一缕青烟。我不禁暗咒一声,骂自己真是思维跳跃,一点儿脑子都没有。
我心知肚明,这事儿虽不是因为我的失误造成,但法律上我得对伤亡负责,也就不免软了语气:“如果您是来处理赔偿事宜的,得找我们李经理,我只是个小小的资料员,说了不算的。”
那女人拧着脸囔囔着:“我不管你们怎么推责任,反正也不是我要人,是他儿子要人!我和他妈的死鬼王亮早就没关系了,总抓着我不放,算个什么屁事!老子还要过日子的!”
骂完,她转身就走。我见她把孩子丢在了我这儿,赶忙撵着她出了工地门口,却还是没追上。
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办公室,见那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刚才的位置上,脖子像断掉了一般,脑袋重重地垂着。
十二月份的咸宁,最高温度也就三四度的样子。他却只穿着一套老式的蓝白相间的运动套装。
孩子低垂着脸,看不全他的样子,只能瞧见那两坨冻得发红的脸颊和起了皮的乌青的嘴唇。鼻孔边大大咧咧地飞扬着一条已经干涸了的白色的鼻涕印儿,像有蜗牛刚刚爬过。
他的衣服脏得很,袖口胸前满是黑色的油渍,可那圈在脖子上的红领巾却是崭新的鲜红色,红的刺眼。
我不禁想到已有月余没见的儿子,和他年纪相仿,每天和我聊视频时就吵吵着要加入少先队的事儿。我不免心生怜悯,让他先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又去宿舍拿了条毯子。
男孩喝了点水,断断续续讲了半天,我才听明白。
原来,王亮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和一个智障的老母亲,他的紧急联系人也就填了和他一起进城的前女友,也就是刚才那个女人。
项目上联系家属时也就找到了那个女人。她想着人命关天的事儿,不管之前有万般纠葛也得通知一下村里。可这家里老的痴、小的小,没一个能主事儿的,村长便派了个村干部陪着孩子一起找来了。
想必他们初次来到城市,人生地不熟无助怯弱得很,也只能缠上能讲上话的女人,让她帮帮忙。
4
陪男孩一同过来的村干部,被我请进了李经理的办公室。
想着这种事情一时半会也谈不完,我便拿了前些时买给儿子的绘本递给男孩,让他自己看。
孩子用手摸索着彩色的封面,说他们班上有个同学也买了这种课外推荐读物,每天都神气昂扬地站在讲台上,给他们读书。爸爸听他说了好几次,就答应过两天买了寄给他……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件事儿来。
也就是出事儿的两天前,有个农民工帮小组长过来领劳保物资,正巧瞧见我刚刚从快递箱里拆出来的一摞新书。他走过来看了看,然后客客气气地问我,是不是小学里推荐的那种课外读物。
我头也不抬,“嗯”了一声,清理着包装袋,有些不耐烦地问他还有什么事儿?
余光中,我见他拿起最面上的一本绘本用手摸了摸,封面上是个粉色可爱的糖果小屋,他的手指则带着黑泥,且伤痕累累。
他近乎讨好地说:“您这是在哪儿买的,我儿子打电话来说学校要求买课外读物,我也不懂。”
我告诉他网上有卖的,京东、当当,随便哪个购物网站都可以买得到。可他还是求着我帮他买一套,说着就从工服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钱要塞给我。我连忙把钱还给他,说等买了以后再说吧。他连连道谢,就出去了。
想必,这个工人就是他父亲,王亮了。
在项目上我不管施工,所以那些干体力活儿的农民工于我而言,也就是写在花名册上的汉字而已。
那一次,是他父亲王亮留在我记忆中的唯一印象,也让我把王亮这两个字和一个鲜活的人关联在了一起!
我很愧疚。不是因为我把这件事儿给忘了,而是我当时只是随口应一声,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帮他买书,即便是在手机上点几下,如此简单的事。
正想着,去谈赔偿的村干部这就回来了。他激动地说李经理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赔偿十万元。
十万?
我好不吃惊!硬生生吞掉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怎么这么少?!虽然好奇,但我也晓得祸从口出、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的道理。
我客客气气地送他们离开,看着他们在雨中千恩万谢地和我挥手的身影,我莫名地有些生气。不知是气他们的无知,还是气李经理的欺人,亦或是气自己的沉默。
待他们离开后,李经理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是保险申请单上需要我的签字。我拿过来粗略看了看,死亡名单上竟没有王亮的名字。
李经理告诉我,王亮并不是当场死亡的。他当时受了重伤,医院抢救了两天才走的。所以,没有把他报上去。
我提出疑问,虽然王亮并非当场死亡,但过了两天也是没有超过事故期限的,理应算作死亡人数上报。况且我们买了工程一切险,这样赔偿金也会给得更高一些。
李经理哼笑一声,“既然你法规学得这么好,不会不知道死亡2人和死亡3人有什么不同吧!”
我细细想了想,不禁又是一身冷汗,刚刚的愤愤不平顷刻间被我紧紧地咬在了牙缝间。
如果死亡人数升至3人,那一般事故就升级成了较大事故,必须逐级上报至市政府,成立专案小组调查的。那像我这种情况,轻则吊销好不容易考下的一建证,重则是要入狱判刑的。
我闭上了嘴,心里一遍遍地喊,在那种山沟沟里,十万块也足够了。
5
12月月底,我请了三天的假,想连着元旦在家多陪孩子几天。
晚上陪儿子读绘本的时候,我看着那粉色糖果屋的封面不禁发起呆来。
孩子问我在想什么。我告诉他,妈妈的一个同事因为事故去世了,还好有一笔赔偿金可以支撑到他的儿子长大。
谁知儿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抱着我说不准妈妈上班了,给多少钱都不换妈妈。我一时语塞,抱紧儿子,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是啊,连6岁的孩子都知道,生命哪儿能用钱来衡量呢?可是,已经逝去的生命,若再被贱卖,那岂不是更不值了!
想着和儿子同龄的那个孩子,我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
我琢磨着给高层领导反映一下王亮家的实际情况,看能否多申请些补贴。自己公司的领导,肯定也不会把事情传扬出去。
可转念一想,我这胳膊肘朝外拐的行为会不会引起高层的不满,引起李经理的敌意?李经理这事儿虽然做得不太地道,可也确实是站在公司的角度,为公司减少赔偿。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第二天,项目上的会计给我打来电话。
她说她在总公司报账时,发现保险单、领款单等单据上面,我的字迹都对不上。我说我只签过上报的保险单,没签过其他的任何单据,让她拍照片先给我看看。
在会计发来的单据照片中,我赫然看到王亮的领款金额是35万元整。
我笑了,像是突然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下翻身爬到了道德的至高点,毅然决然地逃到了李经理的对立面。
我回会计,说只有那张没有王亮名字的保险单是我填的,其他的都不知道了。然后,我又赶在放假前,给总公司寄了个快递。
就在年元旦复工后不久,李经理辞职了。
大家纷纷表示不解,知情的人却道出了真相。听说总公司的董事长收到了一封打印的匿名信,说是王亮的一个工友写的。
信上说王亮人已经没了,上不上报政府对于家属而言其实无关紧要,只要补偿金正常发放,他们也不会弃公司的声誉而不顾。可公司却以10万元的津贴打发了孤儿老母,着实让人不平。
其实见过大风大浪的董事长收到信也没太大反应,只是吩咐下面妥善办理,不要闹大了。可是转天,财务就上报了李经理涉嫌做假账,私吞了补偿金二十五万。
这下,董事长怒了。李经理也没有颜面再待在公司,主动离职。大家一阵嘘吁。
年春节前,我跟着公司的行政人员一起到王亮家进行慰问,代表公司和项目部将漏发的补偿金亲手交到了王亮儿子的手里面。
同事在一旁不停地拍照做留档。镜头前,孩子捧着沉甸甸的一袋钱,满脸木然。那是他父亲拿命换来的钱,此后他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我忍不住上前抱了抱那个孩子,把一套冬衣和满书包的课外书递给了他:“这是之前你爸爸让阿姨帮忙买的,前些天才到,今天带给你。”孩子抱着书包,伸出手爱惜地抚摸了几下,忍不住小声呜咽起来。
我不由地想到了儿子那句,多少钱也不换妈妈,不由得也跟着泪如雨下。
春节放假的那天,我递上了辞呈。我需要工作,而儿子也需要妈妈。我想,应该会有两全的办法。
离开前,我和同事们一一道别。李经理的位置仍旧空着,听说开年就会有别的项目经理调过来。原本私吞赔偿金应当走法律程序,但公司念在李经理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员工了,一念之差,让他补齐数额也就网开一面了。
虽逃过了法律的制裁,可李经理的这一念之差,就像刺在脸上的印儿,在行业内与他如影随形。后来,我听说,他几经辗转,都没有找到愿意留用他的公司。
离职后,我回了武汉,在离家近的地方找了份儿工作,虽然和本行的专业有些出入,但好在可以和孩子在一起。
如今,每天早上,我牵着儿子的手送他去上学;晚上,我站在人群中,等着他一通张望后,张开双臂扑向我的怀里。我的心里,甜蜜又踏实。
是了,有些东西,千金不换!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