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说一个能保命的事。
如果你在街上被人袭击了,旁边有一群人围观,你该怎么做?
你会朝其中一个喊救命,还是朝这一群人喊救命?
答案是:应该只找一个人喊救命,而且得精确到,你求救的这个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因为叫的人越多,责任越分散,每个人都装作不是自己。只有当你精确地向某人求救了,对方才可能不再围观。
基于这种心理,还有一种论调:“旁观即施暴,围观者也是罪犯。”
检察官凌十八和我说,不是所有袖手旁观的围观者都这么可恨,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用这种理论概括解释。
年,她去当地的一家学校调查案件。
这起案件里有不少围观者,这些围观者有一个相同的身份——未成年。
听了孩子们的讲述后,凌十八觉得,他们也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年元宵节过后,全市的中小学生陆续开学。
我开车来到一家武术学校,门口看不到人,所有学生都被封闭管理在校内。
同行的还有妇联工作人员,被临时请来一起办案。
两个民警早就等在路边,他俩为了即将进行的取证,套上了制服。
我们要找的证人,就在这所学校。
这家学校陷入了一桩性侵丑闻,受害者是一名9岁的小女孩,嫌疑人则是小女孩的教练,19岁。
警察对十几个证人做了笔录,其中有四五个男同学,承认目击过女孩被性侵。
有一个孩子是这么说的,“教练不让我们往后看,但是我还是偷偷转回去了,我还看到其他同学往后看了。”
当时正放寒假,很多学生都离开了,否则证人会更多。
这些证人全是小女孩的同班同学,且都承认性侵是公然进行的,他们当时都在现场。
几天前,女孩的妈妈找到当地的媒体,揭发了这件事情,“他们看的时候,我女儿在喊救命。”
上级给我们检察院打来电话,要求这起案件“快速办理,从严办理”。
我想趁着这次机会和警察一起来学校补充侦查。
学校领导亲自接应我们。
他喊来手下一个部长替我们张罗,这个部长点头哈腰,极为配合,警察悄悄告诉我,这是嫌疑人的直接领导,相当于普通学校的教导主任。
第一次取证时,这个部长也到场了,孩子们看见他都哆嗦。
我们怀疑孩子们因为害怕,没有说出实情。
部长临时借调了一间值班室供我们使用,房间里摆着几台监视器。
我听到门外有动静,小孩吵闹声忽高忽低。
部长大喝一声,让他们安静排好队。
然后他把这个班的花名册送到了我们手中,他殷勤地笑着,说我们有什么要求随时和他提。
教练是他手底下的人,出了这档子事,看来他誓要和这个教练撇清关系。
我让他直接离开,别再和孩子们接触,“一句话都别多和他们讲”。
我扫了眼名单,上面女孩的名字还没有被消去。
女孩叫小丹。小丹从6岁开始就一直在这家武校学武,出事之后,小丹的妈妈第一时间就把小丹转去了别的学校。
去年12月,小丹的妈妈从老家赶来学校接女儿回家过年,却从小丹两个舍友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女儿身上有个“大秘密”。
其中一个女孩讲述了细节,在学校的一个宿舍的后窗户处,她亲眼看到教练让小丹吃他的“小弟弟“,还听到小丹在小声喊救命。
崩溃的小丹妈妈去找学校讨要说法。接待小丹妈妈的,就是这个部长。
教练被叫来,对小丹妈妈承认了自己的兽行。
部长痛心疾首,连连道歉,说自己不知道手底下的人能干出这种事,是自己的疏忽。
刚开始学校打算赔偿十几万,但是小丹的妈妈要求三十万,学校不愿意,后来学校愿意的时候,小丹的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又反悔了,于是报了警。
公安很快就去武校抓走了教练。这家伙很抵赖,避重就轻,说自己没有插入,只是在小丹大腿根部晃了晃。
过了几天,警察带教练回学校指认。
他先是带警察到学生宿舍2楼的一间宿舍,指着其中的一张床,说在这里实施了对小丹的性侵。
然后他又把警察带到一楼的、宿舍,重复了以上的指认。
他路过自己的宿舍没进去,说明他回避在自己的宿舍进行。我们后来猜想原因是他怕自己同事知道,因为他的宿舍和其他教练距离很近。
三间宿舍里,最常被使用的是宿舍。
我在笔录里看到,小丹的同学们能清晰地回忆起,就在放假前的一个周五,12月7号,教练再次在宿舍对小丹公开性侵。
宿舍门框上挂着一台老式的大屁股电视,班级但凡有集体观影活动都在宿舍。
至于之前是否看到过,他们的说法就开始矛盾了。
比如甲说我和乙曾经一起看到过(性侵),乙却说我看到的那次是和丙在一起,没提甲的名字。
有的人记得当时是一个夏季的雨天,有的人却一口咬定是10月份。
每个人的版本都不一样。
门对面的窗户上突然映了几张小脸,有男孩悄悄绕出来,扒着窗户。
因为个子小,他们半个身子撑在窗台上,身体几乎悬空。偷看我们的眼神好奇又兴奋。
我大声提醒他们危险,让他们赶紧离开,回去乖乖排队。
我看着名单上的23个名字,突然害怕每个小孩说的都是真的。
小丹也是这样被注视的吗?小丹也曾像我这样看到了他们吗?
接触过这个案件的人,都觉得小丹可怜,她终于能说出自己遭受的侵害,是已经被伤害了几个月之久。
小丹说,教练从3月开始总是单独将她叫到宿舍。一开始只敢摸,还因为怕被看到,自己逃跑了,让她晚一会再离开。
摸了几次后,教练直接让小丹脱了裤子,去蹭小丹。
没人发现,他强行和小丹发生了性关系。他还捂住小丹的嘴,“如果敢告诉妈妈,我就让你永远见不到妈妈。”
几次,什么时候,这样的信息小丹都没说,很可能是次数多,创伤大,她真的记不清了。
我先叫了名单里的第一个孩子。
这个小男孩是第一次作证,刚从老家回到学校。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和电视里一模一样的警察叔叔,连椅子都不敢坐。
我跟他介绍,说警察叔叔是来抓坏人的,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
“因为你是未成年人,出于保护你们的目的,询问你们的时候必须有你们父母在场,但是你们父母不在场,所以我们请了一个专门保护妇女儿童的阿姨来保护你们。”
本来想介绍我自己,又考虑到小孩难以理解检察官是干什么的,就笼统地说我也是来抓坏人的。
小男孩明显放松了下来,他显然知道我们说的坏人是谁。
他说,有一天晚上全班集中在宿舍看电影。教练整好队形,勒令他们不许往后面看。
然后教练把小丹叫出队列,在后面的床上,对着前面一群齐刷刷的后脑勺脱下了小丹的裤子。
他胆小,就真的没往后看。
小男孩像是想起了什么,主动说看到过小丹走路姿势很奇怪,但说不准确。
在我们的引导下,他说小丹是叉着腿、一拐一拐走的。他说小丹的裤子后面还有血迹。
他隐隐感觉到了两件事情之间的关联。我问他,那你当时是不是特别想帮助她呀?
他顿了顿,说害怕教练。毕竟教练不让回头,他就不敢回头了。
后来,在别的小男孩嘴里,我知道在小孩眼里教练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我问孩子们,教练平时对小丹怎么样?
孩子们说,小丹做不好动作教练会打她。
但是教练也会因为别的理由打小丹。
一开始,小丹好几次被班里同学看到岔着腿走路,一个孩子毫无顾忌地问她怎么了。
教练正好经过,看到小丹和男孩的表情像是在说自己。
小丹还没张口,就被教练直接叫回去打了几棍子,警告她不许往出说。
这个男孩再也不敢问了。
教练平日对学生踢几脚,擂几拳,也收着劲儿,小孩倒也不会被打得鼻青脸肿。
可这样的教训太频繁,小孩们成了惊弓之鸟,教练只要一作势,这些小孩就会吓得一动不动。
我问他,那教练打不打你?这个男孩声音很小,“打的”。
明明知道答案,我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像被扎了一下。
这些半大孩子,大多数在上小学之前就被送来封闭管理。
父母把他们送过来的原因多种多样。比如小丹的父亲有武术梦,他自己没练成武,想让孩子圆他未完成的梦想。有的纯粹是因为孩子顽劣,家长管教不了,直接送过来了。
武校本身就崇尚武力。
教练管教学生的主要方式就是打,所以武校教练相当于一个班的土皇帝。
我办理过最恶性的案件就发生在武校。
那个嫌疑人是一个十八岁不到的教练,他班里的学员接二连三的逃校,屡教不改。于是他抓了两个典型关到宿舍里。
教唆班里的班长和其他男生和自己一起上,他们对这两个学员拳打脚踢,从上午七八点打到下午四五点。
第一个被打到肋骨骨折,他们就打第二个,打到第一个学员的骨折自己好了。第二个学员最终抢救无效身亡。
这些教练自己上学的时候也是被这么教训的,所以他们认为对学生的管理就一条,打。
小丹的教练更是如此,班里的孩子已经知道了他的行径,他要加倍树立威严。
教练后来索性不再刻意避着学生。
一个调皮的男孩因为在休息时间偷玩,被教练叫到了宿舍,他被教训的时候小丹也被叫过去在旁边看着。
教训完小男孩,教练就让他在门口的地方,面对墙壁做马步蹲起。
然后教练把小丹叫到了宿舍靠后窗户的位置,在靠窗的床那里性侵。
小男孩陷入回忆,脸上没有恐惧,好像他被揍和小丹遭受的暴力都很正常,被对方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果然当我问他看到过几次的时候,他说偷看过好几次,旁边还有其他同学一起。
他说了好几个同学的名字,提到其中一个男孩叫小博。
小博的名字我们在其他孩子嘴里也听到过,他们偷看的时候,总说有一个小博也在场。
询问就像连锁反应一样,每个男孩说出一个证据,都提到别的男孩也知道,也在场。我们不断临时调整顺序,核实他们说的是否真实。
我决定把小博先叫进来。民警说这个孩子第一次就作证了,“特别调皮捣蛋”,知道的多,说的也多。
看到他的时候我一愣,刚刚脸凑窗户上,赶都赶不走的男孩里就有他。
小博比起前面几个孩子要放开得多。
其他小男孩,对我们问题的回答会有迟疑,我能看出来他们知道这事不太对。
我切入正题,本想和他确认其他孩子们说的是否真实存在,却看到小博的眼睛噌的一亮,透出一股兴奋。
他说教练和小丹在“扣屄操屌”,办公室里瞬间静了下来,笔录员敲键盘的声音也停滞了,那几秒格外漫长。
很快,笔录员继续输入,我走到他电脑前看了一眼,他正在把小博刚刚说的四字词换成“发生关系”。
我制止了他,“要保留孩子原本的表达。”
我们在笔录上吃过亏,有的时候嫌疑人的律师会质疑被害人的证词,那么大的孩子她懂什么叫“发生关系”吗?
所以我们都会提醒公安,孩子怎么说的就怎么记,哪怕你听了会感到不适,或者不准确。
他嗯了一声,尴尬地删除,几个生僻字找了很久。
我们等着他,小博也跑到笔录员身边,好奇地看他在记什么。
小博说每一次都不一样,有时是下雨天,他们不用训练,有时是周末,教练每周六都会把小丹叫过去。
他渐渐发现了这个规律,频繁地去窗户偷看,小博的语气有点欢快。
小博因为对每一次都记得很清楚,提供了非常多的证词。他出去以后,后面的孩子说得也越来越多。
有几个男孩的用词和小博一模一样,我怀疑这个事情在小丹的班级里逐渐传开,小博也出力了,他们传八卦使用的就是这个说法。
后来我们都仔细询问了这些偷看的男孩,你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有的说教练在马步下蹲,小丹在双掌按地,前俯腰,都是一些武术动作的术语,我还得反应一下。
实在说不清楚的,就直接让民警上去配合他们比划比划,站站方位。
小博在内的男孩都听到小丹喊过“救命”,小丹当时嘴被捂住了,声音很小。
我的心情复杂。我很难以大人的要求去质问,你们为什么听到小丹喊救命也不理她?
小孩感到好奇,跟风偷看也无可厚非,因为他们根本意识不到小丹在经历什么。
小丹是班里唯一的女孩。大家都说,小丹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嘴甜又爱笑,特别会哄人。
小丹妈妈觉得小丹是自己的福星,出轨的丈夫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就是因为看到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太可爱了。
小丹去武校学习,是因为丈夫有一个未完成的武术梦。
武校的女生本来就少,小丹最开始跟着女子班上课,班里都是比较大的女孩。
小丹跟不上进度,才被调到现在的低龄班。
刚来这个班的时候,小丹和男孩们也能玩到一起,有男孩主动承认和小丹关系挺好,算得上朋友。
整个性侵期间,她都对自己的遭遇只字未提,包括舍友、妈妈、以及目睹所有的同学。
小丹妈妈特别后悔,她中间去过一次学校探望小丹。
当时她特意买了一箱牛奶,让小丹把牛奶送给教练,意思是让教练多照顾照顾她家孩子。
小丹照做了,她应该是怕妈妈起疑,不敢拒绝。
小丹妈妈不能原谅自己,她觉得是自己亲手把女儿送进狼窝。
在此之前,小丹的生活老师给小丹妈妈打电话,说孩子月经来了,看到她练功的裤子上洇着一大块血迹,让她妈给寄点卫生巾来学校。
没有人怀疑过9岁的女孩来月经到底正不正常。
后来妇科检查结果显示小丹的子宫还处于发育期,根本不会来月经。
医生说小丹的子宫内全是瘢痕,那是一般子宫行手术之后才会留下来的痕迹。而且,瘢痕对发育期的子宫损害更大。
小丹妈妈当场就哭了。
后来她对记者说,“他不如把我姑娘掐死,完了我就跟着一块死过去完事了,一了百了。就不用这么痛苦,这个痛苦是金钱无法估量的。”
我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小丹的妈妈是在过年前。她脖子上戴了一根很粗的金项链,手上两三个金戒指,手腕上还戴着玉手镯。
小丹的妈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险些被她身上的金子给闪迷了眼。一般人都是财不外露,她是在给自己壮胆。
她就两个主张,严惩嫌疑人,以及学校有问题。
学校不应该一个班里就安排一个女生,而且这个事情在没有暴露之前学校上下都知道,学校放任了小丹受侵害,所以学校是有责任的。
她还跟我说:“我们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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