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街道教育办的一位意气风发的中年领导,如今已经老态龙钟,就坐在我的对面。多人的婚礼大厅中,他一直默默坐在靠墙的一面,那是我们这一桌的首席。我竟然迟迟没有认出他,没有把眼前的这位静静地坐着、瘦削到有几分病态的老者与当年的那位魁梧健壮的中年人联系起来,他怎么这样瘦啊。
寂静的环境,就让人想到老年人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但不好意思再表达什么了,只好装作自己并没有认出他来——他只是家乡的一位教育界的前辈,不曾是自己的领导,所以也不必要与他叙旧。当然,当年自己并没有与这位领导有过任何个别的接触,他在教育办,自己在学校,估计他至多只是从花名册上知道有我这样一名教师。说是当年,其实是三十年前:后来好像见过一两次,但没有交流。
如今老人大都不缺吃穿,缺乏什么呢?看到好几位耄耋之年的老教师在婚宴上谈笑风生,叙旧话新,缠缠绵绵,滔滔不绝,自己竟然有些耐不住性子听下去,甚至有些厌烦。细想想,其中两位说话是多一些,岁月的重叠,酒精的发酵,他们好像不在意这是在出席人家的婚宴还是他们自己特意组织的叙旧场合。其他几位也没有说多少啊,尤其同样作为前辈的孟老师,只是反复说当年多亏同事有一位有出息的儿子,医院当院长,同事医院看病,才捡回了一条命,感激不尽,至今难忘。这不能算是多余的话吧。
老人啊,你还说什么呢。这个世界有谁还在耐心倾听您说话,还能有耐心听您讲完一段过去的故事呢。车子在飞速前进,两耳只听到空气撕裂的声音,谁还顾得上看一看、想一想来时的路呢?更无需听听路上的曾经的艰险辛苦,寻觅的焦灼,耕耘的疲倦,收获的快乐。
老年人就像这古老的城墙自己到这样的年龄是否能保证不说太多的话、不讨人嫌呢?但立刻又被自己的想法吓找了:我把老人放在心上的什么位置了?我可是朋友们公认的尊重老人、善于倾听的人啊。
这样一想,倒有些佩服那位七十多岁、仍然能喝一斤白酒的长者,一位挥洒自如、意气风发、滔滔不绝、近乎自说自话的老者——既然别人不听,那就说给自己听。难道还要隐忍到八十多岁、九十多岁吗?他们身在当下,心却沉浸在过往的岁月中;这豪华的婚宴,这震耳的音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窗外的已经绵绵三日不绝的秋雨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一段路,看不出起点终点,一群人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人们总是说,老年人不要总活在过去,要放下。真实存在过的过去你都不愿意听人家讲一讲,甚至不承认其存在,那即便老人放下了过去,又如何呢?不让老人怀旧,从某种角度说,不就是对老人的否定吗?你让他掏空过去,轻装上阵,面对新的生活,你面对的只是一张老脸而已,你已经斩断了历史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