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是旧上海赫赫有名的青帮头子、流氓三大亨之首,可谓恶贯满盈。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年我二十六岁,后升探长,到五十岁时升督察长,六十岁退休,这长长的三十四年,我是一直在执行法帝国主义的命令,成为法帝国主义的工具,来统治压迫人民。譬如说卖烟土,开设赌台,危害了多少人民,而我不去设法阻止,反而从中取利……”
就是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在年上海解放之际,却出人意料地选择留居上海。
并且,在他留居上海后,也并没有受到政府的严厉制裁,反而是早晨上茶馆,晚上上澡堂,为了表示认罪,他也只是偶尔到他昔日的产业“大世界”门口扫马路,接受一下劳动改造而已。
深居简出的他,生活依然悠闲,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这是为什么呢?
这还得说是上海解放后,政府给他的“三条评估”救了他。
上海解放那一年,82岁的黄金荣选择留了下来。
他为什么要选择留下来呢?
用他自己的话说:“如果真的去台湾或香港,说不定半路上就会送命,与其死在海上,不如死在上海。”
此时的黄金荣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好似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其实不然,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他这一辈子,总是以不变应万变,居然屡屡化险为夷。
当年“八·一三”日本人打进来时,其他青帮大佬都急着从上海往外跑,比如杜月笙跑去了香港,而张啸林干脆做了汉奸,结果呢,被人一枪打死。
惟有黄金荣呆在上海,日本人和汪精卫都没把他怎么样。
抗战胜利后,杜月笙被蒋经国“打虎拍蝇”,而黄金荣呢,又是安然无恙。
甚至在年他80岁大寿时,蒋介石还特地来到黄家花园给他祝寿,期间还恭恭敬敬向他磕了一个头。
而这次,国民党败退上海后,他依然用这招“以不变应万变”想要侥幸逃过此劫,为此他还对人说:“听天由命罢,反正只有老命一条,随共产党把我怎么样,我这把年纪了,共产党总得讲点人道……,“
当时,已经到达香港的杜月笙专门从香港给他来信,要他赶快去上海,可他就是不去。
其实,此时的黄金荣心里已经有底,他估计共产党不会为难他。
因为他的老友、曾任淞沪警备司令的杨虎,在解放前夕曾与中共地下党建立了联系,他根据地下党要稳住帮会头子的指示,积极做黄金荣的工作,争取他留在上海,将功赎罪。
因为如果黄金荣留下,将对解放初期上海社会秩序的稳定,震慑帮会残余势力,会有极大的作用。
当时杨虎对他说:“共产党的领袖知道你,只要你不再做坏事,可以既往不咎,不来捉你。”
之后,杨虎还将一张某领导人写的条子交给他,要他在解放后交给上海的负责人。
章士钊的夫人也带来共产党方面的口信:“只要在解放后拥护共产党,不再和人民为敌,我们一定都能按“既往不咎”的政策办事,希望你留在上海,不要轻举妄动”。
此时的黄金荣瞻前顾后,经过权衡利弊,也觉得留在上海才是上策。
定下心来后,黄金荣叫人写出一份国民党财产的报告和多名青洪帮头目的花名册,交给共产党作参考,以此作为将功赎罪的表示。
同时他又告诫门徒收敛一些,为自己留条后路。
紧接着,他又命人将黄家花园“四教厅”内蒋介石亲笔题写的“文行忠行”面额摘下砸碎,以示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之意。
要知道,在八年抗战中,为了等待着蒋介石的“胜利”归来,他还专门将这块圈额深埋于地下。
可现在,他是不敢做这个梦了。
上海解放初期,百废待举,头绪繁多,军管会考虑到帮会势力和黄金荣的实际情况,决定采取“继续作恶者从严,将功赋罪者从宽”的政策,以此来区别对待,更好更快地瓦解、消灭帮会残余势力。
而对黄金荣本人,政府专门给他做了一个具体的评估:
(1)肯定黄过去的罪恶,确为帝国主义豢养之恶霸;
(2)但黄近年来已不作恶,解放后向政府低头认罪,残废衰老;
(3)对反动帮会势力应采斗争瓦解策略,对黄本人可采宽大政策。
这实际上就是放黄金荣一条生路,让其走改过自新之路。
可当时,上海市民对政府不抓不杀黄金荣,很想不通,纷纷给有关部门写信,大声疾呼要求从严惩办黄金荣。
军管会和上海市人民政府对此作了不少解释工作,并且曾经召开过市民座谈会,宣传党和政府的有关政策。
当时,有关黄金荣的工作,当时主要由潘汉年负责领导,在潘汉年的指示下,军管会还专门委派军事代表杜宣,带领十余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奉命前来对黄金荣训话,宣布政策。
当两辆吉普车来到钧培里黄宅后,随即向黄金荣宣布了政策,此时的黄金荣身穿白色纺绸褂,颤巍巍地站立着,由他的两个徒弟搀扶着,他见政府不逮捕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之后他一再表示说:“我黄金荣在上海滩,几十年来,做尽坏事,贩卖毒品,贩卖人口,杀人绑票做过,贵军没有杀我,是贵军的宽大……”
此时的黄金荣因年纪大了,牙齿脱落,口音不清,嘟囔的这几句话,还得由旁边的徒弟一句句翻译才能听懂。
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蒋介石赠给他的那块金挂表交给杜宣,说是上交给政府处理。
在这块表的盖子上刻有:“金荣夫子大人惠存,蒋中正敬赠”字样。
杜宣最后说:“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受奖,只要老老实实不再进行一切不利于人民的活动,过去的罪恶,我们可以从宽处理。”
黄金荣唯唯诺诺,不敢多吭一声,此时的他显得那么的不知所措。
杜宣继续告诫他:“今后一定要老老实实,如发现你再做欺压人民,违背人民政府的行为,那就要从严法办了。”
这时,黄金荣才不断地鞠躬,连声说:“保证不再做坏事……”
此后,黄金荣蛰居于家中,不过问外务,人民政府允许他照常经营“大世界”、“共舞台”、“大舞台”等,但他哪里还敢出头露面,统统交给门徒分管。
此时的黄金荣除了早晨上茶馆,晚上上澡堂之外,就是偶尔到离家不远的“大世界”门口扫马路,接受劳动改造,当时上海几家报纸,都在显著地位置刊登了黄金荣扫街的照片。
年底肃反运动开始后,杀黄金荣呼声又起,黄金荣感到十分恐惧,整天忧心忡忡。
随着运动的深入,他的这种恐惧感愈来愈深,无法排遣,但又无可奈何。
不久,上海市人民政府委派时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的盛丕华、市政协副秘书长梅达君和人民检察署副检察长方行三位同志为代表,召见黄金荣,向他宣布既往政策不变,但希望他能写“悔过书”公开登报,进一步向人民交代,低头认罪。
盛丕华解放前就同黄金荣熟悉,所以处理黄金荣的事情,基本上他都出面参加,这样较易稳定黄金荣的情绪,使他不致于过于恐慌,甚至无法谈话。
年5月上旬的一天,黄金荣由他的门生、舟山同乡会会长陈翊庭和孙子黄擎宇陪同,应召前来。
盛丕华首先说:“人代会上有些代表提出控诉,要求政府处理你,你生平罪恶甚大,但解放前几年未曾作恶,解放后尚能安分守己,且年已86岁可由你先向人民表白罪行,再凭处理。”
方行接着说:“人民的控诉是正确的,人民政府未曾处理你,并不是说你没有罪恶,你应主动向人民交代。可用悔过书在各报刊刊出,内容是承认自己罪恶,拥护政府法令,规劝已捕党徒真诚坦白,立功自新;未捕党徒同应向政府立功自新,以求得人民的宽大。”
黄金荣听后,承认自己罪恶重大,愿真诚向人民请罪,求得政府宽大处理,并着重表示:“我决不指使和包庇党徒做坏事,如有指使包庇党徒为非作歹,或知情不报,愿受政府的严厉处分。”
黄金荣回来后,让秘书龚天健执笔,代为起草悔过书。
为什么要别人代笔呢?
这是因为黄金荣小时候仅在私塾读过几年书,后来进画店当学徒,再后来就考进巡捕房做事,杀人越货自然是老手,但捏笔杆子却极少。
龚天健根据黄金荣的口授大意,整理成文,讨论两次,念了一遍之后,由黄金荣本人哆哆嗦嗦在末尾签上了大名。
“悔过书”全文内容如下:
我小时候,在私塾读书,十七岁到城隍庙姊夫开的裱画店里学生意,二十岁满师,在南门城内一家裱画店做生意,五年后考进前法租界巡捕房做包打听。那时候,觉得做裱画司务没出息,做包打听有出息。现在想来,做包打听,成为我罪恶生活的开始。
我被派到大自鸣钟巡捕房做事,那年我二十六岁,后升探长,到五十岁时升督察长,六十岁退休,这长长的三十四年,我是一直在执行法帝国主义的命令,成为法帝国主义的工具,来统治压迫人民。譬如说卖烟土,开设赌台,危害了多少人民,而我不去设法阻止,反而从中取利,实在真不应该。
蒋介石是虞洽卿介绍给我认识的。国民党北伐军到了上海。有一天,张啸林来看我,他们发起组织共进会,因为我是法租界捕房的督察长,叫我参加,我也就参加了。就此犯了一桩历史上的大罪恶,说起来,真有无限的悔恨!后来法租界巡捕房的头脑费沃利,命令禁止共进会在法租界活动,一方面张啸林要借共进会名义,发展他们的帮会势力,所以对我不满意,我因为职务上的关系,就和他们闹意见,从此与张啸林避不见面,不久,我就辞去法巡捕房职务,退休在漕河泾了。我在法巡捕房许多年,当然有些势力,有许多人拜我做先生,我也收了很多门徒,门徒又收门徒,人多品杂,就发生了在社会上横行霸道,欺压善良的行为。我年纪大了,照顾不到,但无论如何,我是应该负放纵之责的,因而对于人民我是有罪的。
解放以后,我看到共产党样样都好,人民政府是真正为人民的政府。几十年来,帝国主义军阀官僚国民党反动派盘据下的上海,整个变了样子。政府里根绝了贪污,社会上也没有敲竹杠仗势欺人的事情。我今年八十四岁,已经二十多年不问世了,但经过了这个翻天覆地的变化,看了伟大的人民力量,再检讨自己六十岁以前的一切行为,感到非常痛苦。一方面我对于人民政府对我的宽大,表示深切的惭愧和感谢,一方面我愿向人民坦白悔过,恳切检讨我的历史错误,请求允许我立功赎罪。
我坚决拥护人民政府和共产党,对于政府的一切政策法令,我一定切实遵行。现在,正是严厉镇压反革命的时候,凡是我所能知道的门徒,或和我有关系的人,过去曾经参加反革命活动或做过坏事的,都应当立即向政府自首坦白,痛切承认自己的错误,请求政府和人民饶恕;凡是我的门徒或和我有关系的人,发现你们亲友中有反革命分子要立即向政府检举,切勿循情。从今以后,我们应当站在人民政府一边,也就是站在人民一边,洗清各人自己历史上的污点,重新做人,各务正业,从事生产,不要再过以前游手好闲,拉台子,吃讲茶乃至鱼肉人民的罪恶生活,这样,政府可能不咎既往,给我们宽大,否则我们自绝于人民,与人民为敌,那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是应该的了。
现在,幸蒙共产党的宽大为怀,使我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在毛主席旗帜下,学习革命思想,彻底铲除帝国主义的封建思想意识,誓再不被反动派利用,决心学习自我批评及自我检讨,从今以后,愿为人民服务的人民。
最后,我敢向上海市人民政府和上海人民立誓,我因为年纪大了(今年八十四岁),有许多事,已经记忆不清,话也许说得不适当,但是我的懊悔惭愧与感激的心,是真诚的!是绝不虚伪的。
黄金荣公元一九五一年五月
“悔过书”写好后,黄金荣又在陈翊庭的陪同下亲自送到外滩中央银行大楼军管会处,由军管会首长粟裕和副市长盛丕华接见训话。
训话毕,他们退出下楼后,陈翊庭忽然发现携带的用物遗忘在楼上,于是叫黄金荣在门口等待,他匆匆上楼去取,可等到陈翊庭再次下楼时,去发现黄金荣已不见了,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
原来,黄金荣恐生变故,急不可待地独自一人回去了。
“悔过书”公开登报后,广大市民不仅不予认同,反而更加激愤,黄金荣对此更是惊恐万分。
他紧闭大门,整日里提心吊胆,他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坐在太师椅上的他,臃肿的身子几乎站不起来,站起来也挪不开步子。
加上媳妇李志清卷款逃往香港后,家中的开销都成了问题,惊怕之外,加上气急,使他本已衰弱不堪的身体和精神防线受到沉重打击,这样拖了近两年,他终于一病不起,再也没有爬起来。
年6月20日上午,黄金荣进入弥留状态,医院派一名护士前来,给他注射强心针,但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当天上午就停止了呼吸,终年86岁。
据当地公安分局在金荣死后的报告显示:
查黄金荣现年86岁,上海著名的大流氓,收有门徒万众,本区大世界、共舞台、荣金大戏院皆是他的产业,当他于廿日死时,大世界经理杭石君即报告分局云南南路派出所,并申请更换夫世界负责人姓名,以后便由黄金荣的得意门徒陈福康为主办理丧事,计有马筱峰、陈荣富、陈昌良(荣会大戏院经理)、沈茂贞、汤融、严兴林、毛政纪、顾德昌、钱福林、陆正崇、朱文伟、陈益亭、王世昌、庄海宁、杭石君、陈荣炳等十七人前来销声匿迹地看不出动静地治丧。尸体于廿二日移往丽园殡仪馆入殓,当晚在钧培里一号黄金荣住宅中,备有九桌酒席,治丧过程中除上述得意门徒十七人前来外,别无其他动静。
黄金荣死的那天,有人在复兴公园后门的一块黑板上,写了“黄金荣倒了”五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