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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顾盼知道自己已婚的那天,S市刚刚入伏。夜晚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冒着汩汩的热气,企图把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蒸成肉饼。她从学校档案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皮肤上像是贴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黏黏的难受。
等公交车的时候忽然下起了暴雨,她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伞。在她之后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大多都是躲雨的。
有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三四岁的小男孩儿推门进来,男孩穿着旱冰鞋,头上紧紧束着头盔。中年女人走到一排调味料的货架前,专心致志挑着什么。
小男孩儿七拐八拐的,就拐到顾盼的身侧,踮着脚要拿上一排的巧克力棒。奈何脚下是旱冰鞋,身高也不够,踮着脚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顾盼投过一瞥,拿了把透明雨伞在手里,又转过去指着摆满五颜六色巧克力棒的货架,问小男孩儿:“要这个吗?”
男孩儿只顾盯着巧克力棒看,闻言头也不回点点头。
“喜欢哪一种口味?草莓?还是抹茶?”顾盼挑了几个常见的牌子,刚要拿在手里比对,忽然听身侧有道很认真的声音问:“你……你是我妈妈吗?”
巧克力棒刷地掉回货架,莫名其妙发现自己已婚,又被一个小豆丁叫了妈,要是所有二十五岁以上的未婚女性都能遇到这种好事儿,世界大约不会再有“剩女”这个词。
顾盼低头对上小男孩惊喜的眼,勉强微笑道:“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你,你就是我妈妈!”小男孩儿固执地说。
顾盼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他的安全帽,“刚才陪你进来的人呢?是你家人吧?我带你去找她。”
“她不是我家人。”他的声音有些奶声奶气,“她是我家的阿姨。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看着他眼里的一包泪,又看了看远处的中年女人,顾盼几乎脑补出小男孩儿被诱拐到偏远山区的可怜模样。根红苗正的顾盼从小就被教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怕丢了三年的记忆,这种正能量的思维也只增不减。
她矮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对小豆丁说:“走,我先带你出去。”
小豆丁还真乖乖跟着她走了。顾盼一边感叹现在的孩子真是缺乏安全教育,一边从货架上摸了顶鸭舌帽戴上,没留神身后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怕被中年女人察觉,她赶紧小声道歉。
转过身就觉得有一片阴影兜头罩下来,顾盼下意识抬头,是一个男人逆光而站,西装笔挺,长相很英俊,尤其是一双深邃的眼,竟然还是薄薄的双眼皮。就是看着她的表情大概有那么点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意味。
想到诱拐犯一般都是团伙作案,眼前男人的突然出现让顾盼不得不警惕起来,她低下头,拉着小豆丁准备绕开,“先生,麻烦让一下。”
才移动的身形却被一手拦下来,“你要带他去哪儿?”
低沉的男声,不大,却也不小。
见便利店的客人纷纷行注目礼,顾盼拽着小豆丁的手紧了紧,心里却松了。毕竟闹起来,她才是正义的一方。于是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放大了音量:“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出门左转三百米就是公安局,马上就会有人报警你信不信?!”
男人明显没有被顾盼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唬住,一双黢黑的眸子似乎要在她脸上戳出两个洞,声音都沉了几分:“我倒想问问你,牵着我儿子,是想要做什么?”
“……”
瞥一眼模样八分相近的两个人,再从玻璃门看一眼猫着腰又压了顶鸭舌帽的自己,后者怎么看怎么更像诱拐犯。
方才还在顾盼心中燃起的正义感顿时烟消云散,她低头看着扔死死拽着自己衣角的小豆丁,事已至此,她要怂了,怎么对得起她寒窗十多年的苦读?
“你说他是你儿子,你怎么证明你是他的父亲?他这么怕你,谁知道你是不是诱拐犯?”
“怎么证明?”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男人头也没回,对着始终站在不远处的中年女人,干脆利落吐出四个字:“陈姨,报警。”
陈姨打过电话之后,不过两分钟,隔壁警局的局长就亲自来便利店门口迎接,连身份证都没看,就让陈姨带着小豆丁回家去了。而“见义勇为”的顾盼,被带回了警局。
顾盼坐在警局冰冷的椅子上,绞着包带想,今天出门的时候,一定没有看黄历。
“姓名。”
“顾盼。”
一声闷响,似乎是笔尖戳进厚厚稿纸的声音,顾盼没心情搭理,只机械地回答问题。
“年龄。”
“二十五。”
白炽灯呲呲作响,警察抬了抬帽子,不耐道:“婚姻状况。”
“已婚。”
“咔嚓”一声脆响,房间里的人齐齐抬头,长条椅的另一侧,男人手中的笔生生折成两段。
警察目瞪口呆看了一阵儿,咽了咽口水赔笑道:“黎校长,这笔不结实,我给您换一根。”
从刚才局长跟他简短的攀谈中,顾盼偷听到了如下信息——报警的男人叫黎恕,海归博士,目前任S市私立大学的副校长。身价,未知。背景,成谜。那小豆丁,也确实是他儿子。
本来以他跟局长的交情,随便嘱咐一句,就够顾盼拘留个十天半个月。可不知为什么,他偏偏跟来警局,据说,是要听听她的受审过程,想知道她一个大龄女青年,到底有什么想不开,非要诱拐他儿子。
但除过看她笑话这一桩事,顾盼也实在难以猜出第二种能让他深更半夜跑到警局这种晦气的地方的理由。
“咳……你,继续说。”警察对着出神的顾盼敲了敲桌子。
顾盼回神,摊手,“我能说的已经都说过了,警察叔叔,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所谓问心无愧,她一板一眼讲述了全部事情的经过,并在中途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怀疑黎恕是诱拐犯的理由以及小豆丁极其不正常的举动,最后拿出身份证学生证,差点一通电话就要给班导拨过去。
“好了好了,你慢点说,我都写不过来了。”
警察也心知这女人没犯事儿,只是……他给黎恕使了无数眼色,而后者却全然不见,只握着那两截断掉的笔,垂着眼睛不知道再想什么。这么扣着人也不是办法,忖度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知道你也不是坏人,就是这见义勇为的事情,不能瞎出头知道吗?万一真遇到坏人,你怎么办?”
大丈夫能屈能伸,顾盼尽管心里不服,认错态度却是良好,连连点头称是。警察又瞥一眼黎恕,见他没什么多余表情,才咳了一声,摆摆手说:“行了行了,看你态度积极,这次的过错暂且不追究。但是,啊——”加重语气,“下不为例。”
顾盼继续点头,错把别人爹当诱拐犯这种事儿,她自问也不会干第二次。
警察转头看了看窗外,“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也不安全,要不让你老公来接你吧。他叫什么?手机号多少?”
顾盼一愣,诚实回答:“我忘了。”
“……”
警察偏偏还是个好心眼,看顾盼年纪不大,模样长得又好,还乐意见义勇为,比市面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小姑娘强太多,大半夜的又被那尊佛假公济私请到警局,也冤枉得很,难免要嘱咐几句:“小姑娘,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八成是跟你老公吵架了吧?听我一句劝,这夫妻啊,没有隔夜仇。要不这样,你要是不好意思呢,我帮你给他打电话。就说你在警局协助调查,天儿太晚了不好打车,让他来接你。”
顾盼心知,她的这些事儿,如果真要解释起来,恐怕可以解释到明天一早了。于是,言简意赅:“我失忆了。”
“……”
始终坐在角落里的黎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整个审讯室变得有些空荡。闲事儿可以管,但要有度。见顾盼不愿意多说,警察也只好让她在笔录上签好字,挥挥手示意她被放行了。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酷暑被夜风镀上一丝清凉,顾盼深吸一口气,低头考虑现在这个时间点究竟还能不能打到车,如果打不到车,自己走回家大概要多久的时间。脚下一迈,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扑面而来有淡淡的烟草味,高大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大半街角的灯光。看着面前男人意味不明的脸,顾盼下意识就觉得,这个男人是来跟她道歉的。毕竟误把她的善心当成歹意,半夜三更又把她送到警局,如今又在这里等着他,除了道歉,她实在不知道这个男人还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想到这里,她抬头,抬手,摆出stop的姿势,义正辞严:“我不接受任何除过经济补偿之外的道歉。”
“道歉?经济补偿?”黎恕盯了她很久,问了个让人值得深思的问题:“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我吃得饱睡得香,学业优秀工作稳定,除了穷,都过得挺好的。与其担心我,黎先生,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儿子。这么晚了,还让他一个人在家,总归不大好。”虽然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她才在该睡美容觉的时候被带到警局。但一涉及关于她专业的事情,她总是能无视一切外因,一本正经地指出她认为黎恕作为父亲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四下静谧无声,等了许久顾盼也没等到黎恕愧疚的回答,她转念想了想,又了然地说道:“就算孩子的母亲在家,您也不能……”
“过世了。”
……
顾盼一向心直口快,有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毒舌,性子耿直还有点倔强。唯一的缺点,就是对所有人说过的话都坚信不疑,所以导致她经常被骗,大到钱财,小到物件。被骗之后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最让人难以承受的,大约是知道被欺骗之后,对从前深信不疑的自己,会产生一种淡淡的自嘲吧。
不知道黎恕这句话是真是假,但顾盼心底的怒气却因为这一句话瞬间变为同情,“啊,原来是这样……”
在低低答了声对不起之后,黎恕却接了句毫不相干的话:“你说,你失忆了?”顿了顿,“还是说,只是想用这种借口逃避制裁?”
顾盼猛地抬头,“逃避制裁?”
“是选择性失忆症。黎先生,事到如今,我还有骗你的必要吗?”顾盼用了很学术的名词纠正他。
这种电视剧里的情节能被她撞上,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行了大运还是倒了大霉。但于她而言,生活似乎也没有太大变化。
——当然,多出个儿子除外。
深夜的警局阴森空旷,目所不能及的暗处像是潜着无数鬼魅。门前的雨蓬下,黎恕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微微眯起眼,似乎不大愿意就此放过她,“你怎么会失忆?”
他大约是,很感兴趣?顾盼暗忖,后又释然。这要角色对个调,她也会很感兴趣。如果她要真遇到一个活的失忆症患者,别说问几个问题,说不定会跟着他回家做活体研究。
她默默回忆起乔医生告诉她的话,解释:“听说是手术时麻药剂量使用不当,所以失去了一段记忆。”
乔医生是她的主治医师,自从顾盼有记忆起,他就接手了她所有的病情——一年前的选择性失忆,半年前的急性肠胃炎,甚至包括上个月的……月经不调。
黎恕愣了愣,“手术?什么手术?”
顾盼摇摇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乔医生接手我的病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忆了,也没医院。”
失忆真是一件难过的事情,自己就像是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钥匙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
她的目光飘忽不定,等再回神的时候,恰好望进黎恕的眼。那双眼睛里像藏了风暴的海,明明波澜不惊,却缠了千丝万缕的情绪。
微微哂笑,她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幸好只失去了一段记忆,如果再多忘几年,自己这么多年寒窗苦读都白读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声音低沉喑哑,响在无边的夜色,像什么迷幻的烟雾在惑着她,“如果这段记忆,对你而言很重要呢?”
顾盼抬头,不解,“啊?”
他逼近一步,“那如果,对其他人而言很重要呢?”
“啊???”
顾盼想到一种可能性,下意识开口:“你认识我啊?”
沉默。
还真认识?
把所剩不多的记忆仔细回想了一遍,顾盼确定自己不认识这类权贵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百分之一,也只能是欠了他的钱,而且是很多很多钱。不然,他怎么会亲自把她送进警局,还说她诱拐了他儿子?
但这样,也太不合情理了,债主的儿子为什么会管欠债的人叫妈?
风把雨帘吹得破碎,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她抬手擦了擦,“也许我真的认识你,可世事无常,我没忘记别人,唯独忘了你。也只能……算你倒霉了。”
顾盼自问这番话说得没毛病,可对面的男人听完之后,像是被噎得哑口无言,怔了片刻,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幕里。
“欸——”顾盼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你手里有伞啊。
不用的话,不如借给我?
晚归外加一夜不能安睡,第二天睁开眼后,顾盼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她厚着脸皮蹭了室友沈舒微的车。
坐沈舒微的车有诸多好处,譬如她能把二十分钟的路程缩短成十分钟,譬如省掉了路费,再譬如还能够切身体会到安全带的重要性。
等红灯的间隙,沈舒微从储物柜里摸出根烟,点燃后吐了口烟圈,眯眼看着副驾驶,“说吧。”
顾盼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分一分地跳过去,闻言一愣,“说什么?”
“大龄单身女青年,凌晨三点才回家,衣衫不整满脸疲惫,除了幽会男人,难道是去犯罪了?”
还真是两样都被她说中了。
顾盼瞪她一眼,“你凌晨三点回家试试,看你疲惫不疲惫。”
行过两个红灯三个绿灯,顾盼讲完了前因后果。
沈舒微一边轰着马六的油门,一边揶揄她:“盼盼,出息了啊,是觉得今年奖学金不保,交不起学费?”
“我怎么会把这种小少爷卖了?”顾盼嘴上从来不服输,“我只会把他五花大绑,带到郊区的工厂,好吃好喝伺候着,再跟他爹要赎金。”
沈舒微冲她竖了竖大拇指,“盼盼,你是真的交不起学费了。”
下车关门之前,沈舒微矮身从副驾驶对她说:“其实这挺好的事儿,白捡一儿子,还带一个爹,从此你的学位就业住宿问题就都解决了,还用在这儿天天看园长家长导师的脸色?盼盼,你好好考虑考虑。”
顾盼狠狠瞪她一眼,“……我考虑个鬼。”
鬼很快就来了。
顾盼刚到教室,就见园长领着一个小孩,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没怎么在意,才安顿好班上的孩子,就听见有人叫她:“顾老师,”园长低头翻着花名册,“来了一个插班生,就安排在你们班吧。”
顾盼看着园长身后小一号的黎恕,觉得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古人诚不欺她。
小豆丁叫黎念,才刚刚入班,已经有小女孩趁着休息时间跑到他面前,牵起他的手软软糯糯地笑,“小念,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彼时顾盼正捧着杯子喝水,听见这一声忍不住微微侧目。女孩穿着纯白色的小婚纱,圆溜溜的眼睛闪啊闪的,仿佛两颗亮晶晶的小星星。
坐在长桌前的黎小念耳根泛了红,可脸上仍然面无表情,不动声色推开她的手,“你让开一点,裙子挡住我的视线了。”
女孩愣了愣,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顾盼握着杯子的手一抖,心说小豆丁你这样以后可是找不着女朋友的。
经过她一天的观察,黎念的表现都很正常,也再没有说出类似于“你就是我妈妈”之类的话。不知道是不是黎恕跟他说了什么,见到她时,甚至会毕恭毕敬的喊她一声“顾老师”。
这倒让她放心不少,假如他在教室里喊她一声“妈妈”,恐怕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临下课前,她去仓库里拿一套积木,在门口碰到等着接孩子的黎恕。
第一时间,她是想装作没看见,捧着的积木几乎要堆在脸上,匆匆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几步,眼睛所能看到的路面上,渐渐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顾老师。”沉稳的声线。
她把积木拿开,硬着头皮打招呼:“啊,黎先生,好巧。”
昨天他是送她进警局的幕后黑手,今天他却是她学生的家长。能在这里读书的孩子,家里必定非富即贵,顾盼在心里暗自盘算,前程重要还是一时痛快重要?
当然是前程重要。
想要一脚踩在光亮皮鞋上的腿,收了收。
“沉吗?”黎恕本着作为一名绅士的原则,客气询问。
顾盼瞥他一眼,“沉。”顿了顿,“很沉。”
这句话配合了点头的动作,大约是点得有点太重,忘了手里还拿着东西,脖颈一动,几乎要盖过她脸的积木狠狠地晃了晃。
“我来吧。”黎恕眼疾手快,从她怀中接过一摞积木,还不忘调侃她一句:“没事的时候,可以多做做运动,有助于提升平衡感。”
顾盼不服气,梗着脖子顶回去:“我每天都在运动。”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天天和沈舒微一起练瑜伽,虽然做不到轻易把脚搁在头顶,但把手放上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积木上方响起轻轻一声笑,“是吗?那你都做什么运动?”
不是顾盼故意想歪,但这句话配上黎恕的低音炮,说出来就特别容易让人误会。
从小到大顾盼都没让人调戏过,今天被他这么问了一句,竟然有点脸红的意思。她猛地转过身,边后退边思考怎么才能一句话扳回一局。
石板路上,黎大校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我说……”
顾盼语气不善:“怎么?”
“你再后退一步……”
顾盼后知后觉回头,“嗯?”
身后的后半句话适时响起:“就会撞到树上。”
“……”
然而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之后顾盼彻底乱了阵脚。眼看层出的树杈近在眼前,她踉跄后退一步,脚下没有站稳,一头就朝黎恕撞了过去。
稀里哗啦一片不知道是哪里撞到哪里的响声过后,两个人同时倒地,中间夹着被黎校长捧在手里的不少积木。
顾盼闷哼一声,手在身下拨了拨,本来想把积木拨开,忽然就拨到一个跟积木同样硬硬的东西上……
“你在找什么?”
黎校长直起了身子,一个钱包掉了出来。
……黎大校长我上辈子跟你有仇么。
因为是私立幼儿园的缘故,选址特意选在了富人区附近,离市中心不远,环境静谧安逸,绿化做得也很好,小路两旁遍植法国梧桐,教学楼旁还有一棵丁香。
行过一条林荫小道,暖色的建筑近在眼前,偷瞄黎恕的神色,昨天的事情仿佛都是天边的浮云。
顾盼踩着一格一格的石板,率先打破沉默:“怎么想到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了?”
黎恕的目光自她的脚下移上去,看着她的侧脸,笑得意味深长,“之前一直在给他请私人家教。现在看来,似乎多跟这里的人接触接触,更有利他的成长。”
这里的人?
顾盼理所当然曲解他的意思,“多跟其他孩子接触是对的,对他早期人生观的树立很有帮助。不然长期待在家里,不接触外界,以后很有可能会变得自私、内向,甚至是自闭。”
这倒是句实话,虽然她是代班,但每一个学生她都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看待。
班里也有好几个类似的学生,从来没见过他们的家长,一向都是保姆或者司机接送。这些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不爱说话,性格内向。
作为一个儿童心理学的研究生,顾盼自然知道,这对正在重要发育期的孩子有怎样的影响。不得不说,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需要爱,可有时候,家长更加重视物质生活,反而忽略了陪伴。
“我听说顾老师在幼儿园里只是实习,其实,还在读书。”见她转头惊讶看他,补充:“是儿童心理学专业的硕士。”
“嗯?”顾盼愣了愣,这才一天,就已经把她的身份背景调查得这么清楚?
无视她错愕的神情,黎恕一本正经的样子倒真像是在请教问题,“那我也想请教顾老师,比起你刚才说的那些,单亲家庭,是否会对孩子影响更大一些?”
看起来像是在问她问题,顾盼却硬生生听出一种责怪的味道。
“单亲固然……但并不是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她还在组织语言。
“那顾老师,”他打断她的话,若有所思看她,“黎念在这里,还要多劳你费心。”
她怎么觉得他话中有话?
“……应该的。”
送回积木时,钟声刚好敲过四下。教室的门打开,在人群的最后,顾盼一眼就看到黎念。
不像别的小孩,飞奔到父母怀里撒娇,他只是慢吞吞走过来,低低叫了声“爸爸”,又转向她,“顾老师。”
她弯下腰摸摸他的头,满脸温柔,“今天黎小念的表现很好,自己独立完成了手工,又帮助同组的小伙伴完成作业。只是,”顿了顿,稍带严肃,“好像弄哭了一个小朋友呢。”
黎念板着脸,无视顾盼类似于责怪的话,答得一本正经:“我不喜欢陌生人碰我。”
顾盼刚收回一半的手僵在半空,见他对自己的触碰似乎并不反感,才站直身体。经过昨天那一档子事儿,黎恕还特意把儿子送到她的班上,要么就是彻头彻尾地疯了,要么……
“黎先生,方不方便私下跟您聊几句?”她试探地问。
黎恕看她一眼,蹲下身,替黎念整理好衣领,指了指园里的游乐设施,“你不是昨天吵着说好久不玩滑梯,想多玩一会儿吗?今天给你十五分钟,我在这里等你。”
眼见黎念终于面带欣喜地进到游乐场,直到爬上滑梯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收回目光。
“你想说什么?”
顾盼踌躇很久,才说:“黎念他是……经常会喊别人妈妈吗?”
在人群的嬉闹声中,黎恕这才正眼看向顾盼,只是眼中刚才那份温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是什么意思?”
顾盼自知失言,“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诚恳的道歉却被利落打断,“顾盼,我知道你恨我。可你如果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有孩子急匆匆跑出来,刚巧撞到顾盼身上。她膝盖一弯,赶紧伸手扶好孩子,再抬头时,面前的人已经走开。
顾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自问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杀人犯法偷鸡摸狗的事,平时也遵纪守法敬老爱幼,看见蚂蚁都绕道走。就算是失忆,可性格总不至于有什么变化。
恨他?没良心?
他给她扣的帽子,实在有些大。
夕阳下灰色的背影被拉得老长,倒让她硬生生看出一种落寞的意味。
沈舒微回到出租屋,看着一屋子半开半盒的抽屉和扔了一地的杂物,差点打电话报警。幸好顾盼及时从三只半人高的纸箱子里抬起头,冲她笑,“你回来啦。”
她像躲地雷似的绕过两个整理箱,又迈过几个散落的本子,终于跟顾盼面对面,“盼盼,你这是干吗呢?准备离家出走也用不了这么大阵仗吧。”
蹲了一个多小时,腰疼得厉害。顾盼索性坐在地毯上,把散在两边的碎发重新梳起来,“我只是想找找以前的东西,有没有什么失忆之前的线索。”
很可惜,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想说的话也总是憋在心里,就连商场的发票也从来不会留下,三年之前的事,对于她而言几乎是空白的。
“舒微,其实我……结婚了?”本来是陈述句,硬生生被顾盼说成了一个问句,要不是前几天她去学校整理自己的入学档案,也不会看到自己的婚姻状况那一栏填的是“已婚”。第一时间,她是怀疑信息有误,可那笔迹,确确实实是自己的。
所以她失掉了三年的记忆,甚至忘掉了自己曾经有个老公?
那,这个人,为什么不找他?
为什么她的生活中没有他的任何信息?
如今他,又在哪里?
沈舒微歪着头,“我知道。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对上她不可置信的眼神,解释:“医院,你住我隔壁床,你的住院档案写着呢。”
“这个我记得……我是说你知道我结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舒微困惑,“你结婚的事情要我告诉你?”
“你不知道我失忆了吗?!”
“……”
那时顾盼刚失忆,醒来后发现手臂骨折,又不知道之前经历过什么,记忆完全停留在大学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适应。沈舒微是顾盼住院时的床友,腿骨骨裂,两人一起住在骨科。
当时顾盼父母已经在国外,鞭长莫及,全都靠沈舒微和乔宋的帮衬照料,医院那段最艰难的时期。
患难见真情,出院后,两人顺理成章变成闺蜜。
说起来,顾盼对沈舒微的经历一直都很好奇,明明是从小就学芭蕾,明明已经成为S市舞团的芭蕾舞演员,明明有很出色优异的背景,明明差点就进了国家芭蕾舞团,为什么会突然放弃她一直喜爱的行业,转而去做了平面模特?
对于这点,沈舒微只轻描淡写说:“腿伤了,以后都不能跳舞了。”
可两人合租后,有一次顾盼起夜,看到客厅亮着一盏昏暗的灯,沈舒微在灯下翩然起舞。连大夫都说,复健做得很好,她的腿伤已经完全恢复。
大约有什么难言之隐,顾盼也没再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