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李苍安排云山和小峰去刘成的家里摸了摸底。
刘成的办公室在行政楼的九楼左侧,房间门敞开着。李苍敲了敲门,办公桌前一个高瘦的中年人闻声望向这边,看见李苍时,那人缓缓站了起来,扬手朝沙发示意:“是市局刑警支队李支队长吧?请进来坐。”
李苍见过对方的照片,知道他就是副校长刘成。看上去刘成身高足有一米八几,身材消瘦,神情冷峻,目光锐利,全身上下带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手指细长有力,李苍握手时,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手指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我听陈章汇报说学校的学生赵宇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刘成的声音中带有明显的责备。
“这件事非常不幸,我们正在对此事进行缜密的调查。”
“自从学校外面的小树林发生命案,我们学校一直积极配合警方开展调查,这一点李支队长应该非常清楚。”
“对此我们深表谢意。”
刘成摆摆手:“我听陈章说,你们正在调查小赵,既然这样那小赵的死与你的调查有关喽?”
“我们的确找过小赵谈话,也与他的老师和同学接触过。但小赵的死是否与我们的谈话有关,我想这需要对此事进行全面的调查之后才能定论,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不多,还无法对赵宇的死定性。”
“不是自杀吗?”
“刘副校长怎么知道是自杀?”
“我听陈处长和小海介绍,房间都是关着的,小海听到你们警察自己都说这可能是一起自杀案件。”
“如果一直没人进过赵宇的房间,这样认为倒也罢了,可是昨晚有人进过他的房间,而且在这人离开后,赵宇就死了,这就不是自杀那么简单了。”
“什么意思?”
“刘副校长昨晚十一点至今天零时三十分,这段时间在哪里?”
刘成微微一愣,随即若无其事的答道:“这个时间我一般都在睡觉了。”
“有人能证明吗?”
“我想我妻子能证明吧,不过我睡着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
“可是有人目击,刘副校长昨晚十一点半进入过赵宇的房间,四十分钟后才离开。”
刘成“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李苍说:“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刘副校长非常熟悉学校的监控视频所在位置,很巧妙地躲开了所有监控。但是我们还是拍到了刘副校长的身影。”
李苍拿出手机,打开了云山发过来的照片。
上面是刘副校长从小白楼拐角出来,上到二楼赵宇的房间,以及出来后回到教授楼,开门进入房间的几十张照片。
“就是你家吧,两旁的对联你应该很熟悉。而且你的妻子也无法给你证明,医院为病人做手术,凌晨两点多才回家,现在还正在家里休息。”李苍又打开了一张照片:“这是我们侦查员刚去你家向你妻子询问时,拍到的照片,你的风衣和帽子还挂在这个衣帽架上。”
看着这些照片,刘成张大了嘴巴,一脸愤怒地说:“你们在跟踪我!你们怎么敢随便对他人采取侦查措施。”
“我想你误会了,我们所有的侦查手段都是经过严格审批的。我们并没有针对刘副校长你采取侦查措施。实际上赵宇才是我们的调查对象,凑巧的是昨晚刘副校长又刚好进入了他的房间,随后就发生了赵宇死亡的事件,我想刘副校长需要对此做出一个说明。”
刘成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回到座位上,默然不语。
许久才抬起头:“我昨晚的确去过赵宇的房间,昨天下午的时候陈章跟我汇报过赵宇的状况,说他情绪不稳定,作为主管学生工作的领导,我不想学生出事,所以就去看看他。”
“那你们谈了一些什么呢?”
“没有谈什么具体的,他只说他现在遇到了很困难的事情,无法解决,我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你确定,你离开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当然,你们总不会认为我会对他不利吧?”
“你在房间时,窗户是打开的吗?”
“是打开的,当时他在不停的抽烟,很呛人。”
“你能判断,你进入房间前,赵宇是坐在书桌前还是在床上休息?”
“我敲门时,听到了椅子移动的声音,而且进房间后书桌上的台灯是打开的。”
“你注意到书桌上面有什么吗?”
刘成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太在意,可以肯定上面有东西,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哦。”李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刘成,似乎要从刘成的面部来判断,他是否说谎。过了一会,李苍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我们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调查。”
李苍与刘成简单告别,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刘成的办公室。
李苍没有再去小白楼现场,而是与先文开车返回支队办公室。
路上先文忍不住问道:“这个刘成一看就知道他在说谎,一个副校长深夜跑去学生房间,怎么可能只是担心学生情绪不稳?而且还是只身一人,他肯定对我们进行了隐瞒。不管赵宇是不是自杀,他是赵宇最后见过的人,就脱不了干系。”
“你怀疑他?”
“当然,赵宇死亡的时间与他离开的时间接近,至于云山所听到的声音,我认为还不能确信就是赵宇房间里传出来的。”
“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为了灭口,他不是正被人举报吗?他的论文可能就是由赵宇代笔的,这样他就有杀赵宇的动机了。”
“那此前三个人又是谁杀的呢?”
“这是…这是两起不同的刑事案件,此前三人可能是与赵宇相熟的人所为,我一直怀疑暗地里有一个人在帮赵宇作案,李元他们三人被杀时,赵宇的不在场证明,不过是有意布置。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已经能够确定,赵宇与系列案件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直接的犯罪证据而已。”
“为何赵宇处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还要去举报刘成呢?”
“可能举报人并不是赵宇,也许另有其人知道了这件秘密,出于其它的目的写了举报信。”
“另有其人?”李苍若有所思的重复了这四个字:“谁才会在这个时候举报刘成呢?”
“我的这些判断也都说得通吧?”
李苍微微一笑:“动机太牵强了,仅仅因为一篇论文的代笔举报,刘成就拿着匕首上门行凶,这未免太不符合常理。要注意房东和左右的邻居都没听到他们有过激烈地争吵声。而且如你所言,是谁举报的目前都不清楚,刘成怎么会如此糊涂地以身犯险呢?我知道今天的谈话,刘成有所隐瞒,至于他隐瞒的事情,只要与案件无关,我们不需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我只需要知道他说的哪些是事实。”
“我有一种感觉,云山说刘成在上楼前看了一下手表,有没有可能他与赵宇约好了在晚上十一点半见面?”
李苍拍了拍先文的肩膀:“这的确是一个新的思路,我倒把这个细节忽略了。”
一到支队,他就交给内勤周娜一份系列案件的资料清单,让她去准备。
周娜看了看这份资料清单,上面有青大教授楼居住的人员名册和家庭情况表,还有12月11日青大晚会现场人员名单,以及当晚教职员工去向调查表。她有些奇怪,李苍从赵宇死亡现场回来后,却要她准备李元被杀案的资料。
资料都准备好后,李苍就对先文和周娜说:“勘查报告出来前,谁也不要来打搅我。”
说完就把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上了。
关上房门,李苍就立即清空了办公桌面,然后将周娜送来的资料一一摊开,摆放在一起。
他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直觉,12月11日晚李元被杀案,可能一开始,他就已经掉进了凶手精心设计的迷局之中。如果不能找到李元案的破绽,那就没有办法对此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进行合理的解释,案件又将进入另一条死胡同。
在此前的大排查中,侦查员们首先针对不在晚会现场的人员,进行过细致的调查,最终一无所获。现在看来,调查对象不应该局限于此。
他拿起了一份晚会人员去向调查,上面有几个熟悉的人名。
副校长刘成作为校领导,当晚一直坐在台下第一排观看节目,直到晚上十点整晚会结束,之后自称回家睡觉,其妻子可以证实。
教授陈鸿江坐在台下第二排,晚会开始不久就离开了大礼堂,据本人讲不喜欢这种场合,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工作。行政楼的监控证实,他的确是晚上八点十五分上的楼,直到晚上十一点半才下楼,之后回家睡觉,其妻子可以证实。
助理晋松晚上八点四十三分才到达晚会现场,在这之前他自称在家里忙于个人事务,晚上九点半就离开了现场,直接回了家,因晋松妻子和小孩住在邻市,他本人又提供不出目击者,他的行踪无法证实。
同样独居的还有保卫处长陈章,他的妻子自十年前去美国深造后,就选择在美国工作,刚开始妻子一年还能回来一次,五年后就没再回来了,据说夫妻感情一般,两人无子女也不离婚。当晚陈章有一个大合唱的节目,晚会结束后还参与了集体合照。此后他还负责送一名学校老领导回家,回来的路上在一个酒吧呆了一个小时,晚上十二点四十分回到青大。
学生处长林少华,坐在台下第三排,晚上八点半离开会场,晚会快结束时才回到现场。本人称因头痛不适,回房间休息,当晚其妻子出差在外没回家,一个女儿正读大家,无人能证明其行踪。晚会结束后负责送两名学校老领导回家,凌晨一点半才回到青大家中。
小海当晚负责摄像工作,晚会结束后回到单身宿舍,舍友证明其没有再离开房间。
李苍有些泄气的将名单丢回桌上,长叹了一声,如果凶手就在晚会现场,他根本不可能与车程在一小时外的九龙村建立起联系。因为即便不算上作案的时间,来回往返也在两个多小时以上,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李苍不停地敲击着前额,他假设了几种凶手的作案过程,都很快被否定了。突然一种奇怪地想法出现在脑海里,但这是一种最不可能的作案方式,如果凶手要如此布局,那李元的尸体又怎样进到了箱子里呢?这口箱子又该怎么解决呢?
李苍感觉自己伸手就能抓住谜底,却又一次次抓空。
外面的先文一直在注意李苍办公室的动静。中午吃饭时李苍也没走出办公室,先文给他拿了一个盒饭,可又不敢敲李苍办公室的门,只得找来一张凳子放在办公室门前,然后将盒饭放置在凳子上。
下午两点多钟,李苍才从办公室出来。
看见门外凳子上的盒饭,他二话不说,拿起盒饭,坐在凳子上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先文连忙走了过来。
“老侯他们那边有结果了吗?”李苍边吃边问。
“我刚去问了,现场的勘查报告马上就能出来了。”
“那我们走吧。这张凳子不错。”李苍将吃了几口的盒饭重新放回凳子上,若有所思看了凳子一眼。
两人来到技术大队时,老侯刚好将勘查报告整理完毕。
“勘查结果出来了,先说遗书吧,笔迹确实是赵宇本人的。我们从墨迹分析,这封信至少写于一年前,因为时间久远,我们只能猜测这封遗书可能写于赵宇自杀之前。但是我们没有在遗书上面找到任何指纹。”
“有人故意抹去了指纹?”先文问道。
“这一点我们还无法确定?”
“为什么呢?”
“我们知道之所以会存在指纹,这是由我们手指皮肤上的汗腺和皮脂腺的分泌物形成的。指纹的清晰程度取决于分泌物的多少和接触面的平整程度。这遗书纸张材质粗糙,上面并不适合留存指纹。而且有些人在折叠纸张时,会习惯性的先抹平纸张,再在折痕处按压,这样也会破坏纸张上的指纹。这在以往的案例中也曾发生过相似情况,所有只能说有人抹去了指纹,无法确定是不是故意为之。不过有一点就比较难解释了,这纸张是刚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撕裂处的痕迹很新。但在赵宇的房间里,我们没有找到对应的笔记本。”
“哦。这非常有意思。”李苍不由自主地捏了捏下巴。
“除了这封遗书,我们暂时还没有在房间里,找到任何与赵宇死亡有关的文字记录。房间里可供采样的地方,我们都进行了提取,除了赵宇本人的,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的新鲜指纹。昨天李支和刘成副校长先后进过房间,但我们没有在房间发现相应痕迹。根据赵宇的生活习惯,我分析,他应该在你们离开后就进行了清扫。我们对房间里的烟头都进行了检查,上面只有赵宇本人的DNA,那满满地一烟灰缸的烟头都是赵宇一个人吸的,这孩子的烟瘾很大。我们在书桌里还发现了一个小瓶子,带回来化验后,发现瓶子里的竟然是剧毒氰化钾。我们对瓶子进行了检验,上面只有赵宇一个人的新鲜指纹。另外我们在洗涮台上发现了两只茶杯,茶杯里面发现了氰化钾的残留。从剂量上判断,应该是曾经装过氰化钾,然后又经过清洗,只是清洗得不够彻底。”
“茶杯是黄色的小瓷杯吗?”
“对。杯上有竹子的图案,一套茶具一共才三只茶杯。”
“我与先文在他家谈话时就用过这种杯。”
“既然有氰化钾,却选择了刺破心脏的方法。那两只茶杯,又是给谁准备的?还有为何最后又把氰化钾倒掉?这些问题都值得深究啊!”
“赵宇的死的确有太多疑问,需要找到答案。哦对了,他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老侯转头向四周看了看:“孟桐还没来,胡晖你去叫一下她。”
李苍摆摆手制止道:“我自己过去吧。”
“一起吧,我也去看看。”
法医室内孟桐已经完成了尸体解剖,正在电脑前整理尸检报告。
“死因查出来了吗?”李苍问道。
“心脏破裂,流血致死。就是这把细长的匕首刺破了右心室,造成了赵宇大量流血死亡。死亡时间在昨晚的十一点左右。”
孟桐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把二十六厘米长的细长匕首,前端尖利,握柄处包了一层麻状编织网,整个刀身沾满了血迹。
“匕首实物已经交给胡晖去提取指纹了。”孟桐解释道。
“我们已经检查过,这把匕首是两段式结构,握柄和刀身是通过螺纹拧紧,因为这把匕首握柄的特殊材质,我们无法从上面提取到指纹。”老侯说。
“这是为什么?”李苍疑惑地问道。
“我之前解释过,不是所有的物体表面都能留下指纹,这需要一定条件,比如物体表面光滑,并且能附着手指表皮的分泌物。如果像这把匕首握柄处的亚麻编织,就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不过这些亚麻并不是匕首原来的设计,它是后面缠上去的。”老侯进一步解释道。
李苍沉默了一会,转头对孟桐问道:“心脏上的伤口是什么情况?”
“匕首插进去足有十厘米长。伤口与匕首形状基本吻合?”
“就是说赵宇的伤口就是这把匕首造成了吗?”
李苍的这个问题,令孟桐颇感诧异。
“创口与匕首形状接近,伤口略宽于匕首。是因为赵宇将匕首刺进心脏后,有过一些挣扎,这是人在死亡前的自然反应。此时心脏也不会立即停止跳动,随着赵宇身体的扭曲,匕首在体内会形成一个放大的创口。而且我们在搬运尸体时也有可能造成创口扩大。所以就目前的创口而言,这在正常的范围内。我可以肯定,赵宇的伤口就是这把匕首造成的。”
“那在你看来,赵宇有没有可能死于他杀?”
孟桐仔细思考了一会说:“我没有在他的血液中发现可疑成份,解剖中也没有察觉到特别的地方,所以从死因上我无法做出这样的判断。不过一定要讲疑点的话,我倒觉得这把匕首的握柄上没有什么血迹,这有些奇怪。”
李苍微微点点头,眼睛再次移到了那张匕首的照片上。
“如果是他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刘成所为。但云山分明听到了动静,赵宇死于刘成走后。排除了刘成,那现场除了这封没有指纹的遗书,我们没有发现其它疑点,门窗完好,也没有人员破坏的痕迹。现场是个密室,我想不可能有人,能躲过云山他们四个人的眼睛,潜进房间刺杀赵宇。”老侯说。
“哦,这的确很难做到。”李苍皱紧了眉头,仍然是一付愁眉苦脸的表情。
“要不我对他房间的物品再复检一次,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老侯说。
李苍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我也正有此意。”